马勇:写一本非专业都能读的儒学史

时间: 《中国儒学三千年》分享会

地点:东江学院

嘉宾:马勇著名历史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主持人:东江学院

著名学者马永吉从大历史的角度对儒学在中国3000年的发展进行了鸟瞰式的描述,为读者构建了一个宏观的框架。分析儒家思想如何影响政治结构和制度,如何影响社会文化和民族性格。中国每个人的血液里自然都有儒家的基因。要了解中国,首先要了解中国儒学;一部中国的历史,在3000年的儒学史上。

几代学者的思考和研究

使得重述成为可能。

完整有序的儒学史

055-79000这本书是我的专业。

学生时代,我在复旦大学主修中国文化史。我的毕业论文是关于汉代经学的,主要讨论汉代的春秋学以及杨公、左传、谷亮的学派。他于1986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并于90年代初参加了庞朴先生的一个儒学项目。庞朴老师几年前去世了。他是《中国儒学三千年》的主编,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国编委。更重要的是,庞先生是“文革”结束后国内外第一个提出对孔子和儒学进行新研究的人,是“文革”后期“批林批孔”运动最重要、最早的思想家。因此,东方出版中心邀请庞先生参照他们已出版的《历史研究》版,组织了《中国佛学》的四卷本。在庞老师的邀请下,我和其他几个人分享了这套书的写作。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学者。我负责四卷的第一卷,是《儒学简史》,用比较清晰流畅的文字描述了儒学的整个发展史。

从学术史的角度来看,到那时为止,学术界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儒学史。相关的研究基本上是分工合作,研究者几乎都是在一个时期、一个题目里写。当然,我个人也是如此。我研究儒学,先研究汉代的一段话,董仲舒的一个人物,孔子的一个人物,写汉代的公孙弘和董仲舒。只有深入的点研究才能支撑整体研究,否则就是泛泛而谈,无法深入。但是,不做一点研究就看不到儒家思想的全貌,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庞老师让我在一些研究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描述一下整个儒学史,写一本非专业人士也能看的儒学史。

我的良师益友,复旦大学历史系的周予同老师对近代湖湘学者皮席瑞的《中国儒学》做了详细的注解。这本书可以算是近代以来真正打通古今的代表作。皮锡瑞是著名的经学家。他在政治上主张改革,是湖南维新运动的重要人物。这本书《经学历史》,加上周予同的注释,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中国经学史和儒学史的图景,至今仍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如果没有客观的影响,我相信周予同先生和我的老师朱维铮先生可以写出自己一贯的、合乎逻辑的经学史和儒学史。今天,当我们阅读《经学历史》时,我们可以意识到,它充分继承了他的老师,如孙诒让和钱的经学传统。既尊今,又重古,今文与古文合为一炉,超越今古,从历史语境中研究经学和儒学,而不是站在尊经重儒的立场上。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从此,儒家经典进入了真正的学术研究。

055-79000由朱维铮编辑。这本书已经出版几十年了,在中国学术界影响很大。正因如此,朱先生的经学史研究一方面继承了章太炎以来的家法与学术史传统;另一方面,朱先生的理论素养使他对中国经学和儒学史上的重大问题有了全新的阐释,更符合历史的真实和逻辑。记得刚进师专的时候,要看朱老师刚刚写的那篇长论文一本,是一本非常专门的少数民族散文集,重新强调了儒家独尊的历史进程。严谨的论证,丰富的史料,振奋人心的新思想,让人赞叹不已。朱老师关于儒学和经学的论文很多,从孔子到章太炎、康有为、梁启超都有。

几代学者的思考和研究,使我们有可能重述一部完整有序的儒学史。于是,庞老师让我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同意,用几年的时间系统梳理一下儒家的历史,对一些重大问题进行专题研究时间。现在呈现给你的这本书《周予同老师经学史论著选辑》就是这一系列作品的延续。

周朝八百年历史

总的来说比较自由。

自由行走的状态。

你知道孔子可以追溯到2500年前。我说“儒家三千年”的依据是什么?

他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但作为专业的“儒家”,在孔子之前就存在了。在“孔孟之道”这一概念确立之前,儒学史上最常用的说法是“之儒”,“周”指的是周朝的创始人之一周公。因为周公的“礼乐之制”,儒家思想发生了变化,孔子逐渐成为一个非常著名的学派。

根据王国维《周予同老师经学史论著选辑》年的研究,商朝建立的文明是一个商业气息浓厚的文明。但是,商朝在广阔的中原文明的东南角。今天的河南安阳,东西南北,一路向海。周人呢?他们在今天的西北、山西、甘肃。周与殷人有很长的共同时期。与殷文化不同,周人是农业文明。在人类历史上,农业文明属于进化较早的文明,即开始驯化一些野生生物和植物。农业文明要观察四季的变化,所以农业文明高于其他文明。当然商业文明也很高。这是商朝。

在殷周时期,各自发展了商业和农业。然而,在武王伐纣并彻底推翻商朝之后,周朝构建的是一个以周温明为基础的全新的农业文明。当然,这个文明也借鉴了商朝的文明因素,所以孔子后来说“周朝之得失,可以知之”。周公在周初重建了一个制度框架,主要是批判商朝,摒弃商朝的重商主义,强调农业为基础,强调血缘和地缘关系。所以周朝开创的新的文明形态,是延续“前周的农业文明”,更强调血缘、地缘、亲情。这是殷周时期的一大变化。

这种变化不仅是伦理观念的变化,也与新王朝的政治结构不谋而合。周朝构建的是分封制,把天下分成70多个部分。按照血缘关系,按照军事力量的大小,国家是按民族建立的。国家的建立导致了巨大的变化。在商朝和第一个周朝,中央一级的礼教、文化发展、刑法、医疗等设施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各诸侯国在自己的领土上享有充分的权力。所谓“官学下移”、“学民”就是指这种情况。周王室继续保持的教育和文化设施仅具有示范意义,并不具有引导作用

纵观周代八百年的历史,我们总体上处于一种可以畅所欲言,自由行走的状态。所以,孔子和后来的思想家,往往会漏掉三代和《周公之梦》,其意义是周初的制度设计。这就是西方历史学家所说的“轴心时代”。在西轴时代,奠定了后世思想文化的基础。中国的轴心时代也是如此。不仅儒家获得了发展,其他派别也有了自由发展的空间和机会。墨家、法家、道家、犯罪学、农家乐等。几乎都发生在这个过程中。

到孔子那里,作为学术流派的儒家思想已经大致成型。孔子只活了73岁,但前后追随他的弟子却多达3000人,包括72位先贤和“孔子十子”。在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周朝有学术自由和自由讲学的空间。孔子到了,儒家就去了一个典型的学校。孔子之后,儒学分为八部,成为一个很大的学术共同体。几乎与此同时,在墨子之后,“墨离三”也是一个大规模的群体。更不用说与政治结合更紧密的法家思想了。秦、齐、晋、魏都有法家的活动。

可见,周代的分封制允许各种流派自由发展。“你不必留在这里,你必须留在这里。”孔子、孟子、荀子、韩非子等。没有一辈子拘泥于一个国家,而是在各国间游荡寻找机会。所有的哲学家一般都奉行“用自己的想法和方案改变世界”的思想,用自己的思想、想法和方案改造世界。这大概是中国士大夫最悠久的历史传统。

用自己的思想

来影响各个国家的统治者。

这才是儒家的真正精神。

只有通过创意的比赛,才能凸显创意的价值和特色。墨家的兼爱、互不侵犯、尚同、尚贤、天智、明鬼、节葬、节救;道家学习古今如何生存,然后才懂得坚守自己的根本,不亏不盈,卑微弱小,自持不学礼,弃仁义,独待虚。殷家敬天,给时于民。至于法家,赏必罚,辅之以礼法。与这些学派相似,儒学自孔伷以来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中国儒学三千年》说,儒家“徜徉于六经,讲究仁义之际,祖上叙说尧舜,章程文武,上师仲尼,重其言,道中至上”

比较不同的想法,各有特点。儒家更注重仁、王道、正义、公平。读孔孟,尤其是孟子,他对爱的强调是贫乏的,与墨子绝对的兼爱主义大相径庭。这是儒家思想提供的资源,也是自由轴心时代最值得关注的思想背景。

轴心时代的儒学和其他学派一样,是从民间学来的,不享受特殊待遇。孔子一生都在奔波,就是说儒家思想是靠自己的思想影响社会的,主要是各个国家的统治者,而各个国家的统治者往往因为功利的原因,认为儒家思想博大,不太上心。孔孟有过不好的经历。但这才是儒家的真正精神。

从秦汉大一统到帝国后期,在这漫长的2000年里,儒家思想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在书中,我分析了秦朝的建立是为了灭儒,焚书坑儒。“后儒学”后的秦朝是一个不稳定的政治结构。贾谊分析了秦二世死亡的主要原因,即他太残忍,用尽了法家的严酷刑法,却缺乏儒家的仁义道德和仁爱的思想。所以从贾谊开始,2000年来分析秦朝的教训都是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的,法家的残暴和忘恩负义很少从强兵这个富国的角度来肯定。

在秦死后的汉朝,刘邦和他的统治团队中的萧何、是汉朝第一代军事集团。他们不太懂学问和文化,但他们知道天下的治理不能由军事贵族控制,必须用知识分子。所以,这时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就是我在书中写到的陆贾。陆贾跟着刘邦征服世界,却总是在刘邦面前大谈儒家的伦理、仁、礼、智、信,告诉刘邦他可以马上得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治理世界仍然需要专业的团队和知识。刘邦也恼了。他叫陆贾别说了,写吧。这是陆家《殷周制度论》,已经有两千年的历史了。

从此儒家的地位慢慢上升。70年后,汉朝经济得到大发展,遇到了才华横溢的汉武帝,更因为遇到了董仲舒,儒学从诸子之一上升为帝王时代的官方意识形态,并由此构建了一个超稳定的社会结构。

将董仲舒定位为

帝国的建立者

终结者和前思大师。

董仲舒的建议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就是说,建议汉武帝把七十年来死灰复燃的百家全部封杀。这种说法乍听起来像是文化专制主义和垄断。事实上,如果我们仔细分析董仲舒重建的“儒学”,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儒学不是孔伷儒学,也不是孔孟儒学的复兴,而是一种重建,是董仲舒的汉代新儒学。

这一点我在本书里有详细的分析,因为我对董仲舒做过专门的研究。我的《汉书艺文志》本书将董定位为帝制的建立者、终结者、先秦思想的集大成者。这是什么意思?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百家。但是怎么才能让百家不单独存在呢?那么我们必须改革和重建儒家体系。

我们知道,孔伷和孔孟大概都属于“不知生如何知死”和“怪力之乱而不言”的人文主义。但我们读董仲舒与汉武帝的对话,他关注的是“天人合一”,即灾荒谴责论。这些思想深刻影响了中国两千年的社会,但从思想源头看,是董仲舒对“新儒家”阴阳五行学说的吸收和改造。董仲舒用这种思想影响了中国的政治。比如他用高庙大火劝武帝反思自己的施政措施,某种意义上确实起到了说服统治者的作用。荀子坚信,天永远不变,不因人的行为而改变。现在董仲舒强调,如果天不正常,那一定是因为这个世界出了问题,皇帝要反思,要谴责自己。

至于墨家的兼爱,法家的法治,道家的清心寡欲,刑士的名与责,几乎都被董仲舒改造吸收进了新儒家的思想体系。于是,每个家庭都失去了独立存在的价值。后来的研究者在讨论中华文明时,所谓“外儒内法”,其实是看到了董仲舒之后理学体系的复杂性。

董仲舒的思想体系极其庞大。他将人类世界与超人类世界嫁接,形成天人闭环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天子是世界上最大的。但天人合一,天子只是天子,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天。但是什么是天堂呢?董仲舒在《新语》年说,天是那些未知的众生,他们的意志是天子施政的基础。但是这些众生不能表达自己,他们没有表达自己的能力,所以有一个特殊阶层的士大夫行使这个权利。这些被曝光的设计并不复杂,却深深影响了后来的中国社会。

因此,在帝国时代,提奥

儒家伦理从周公到孔子再到董仲舒,形成了一个家国同构的中国社会网络。国家的扩大,国家的收缩,各级官员都是家长。儒家提出的这种理论建构,确实符合帝国时代中国农业文明的需要。如果不是人类历史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工业化和工业社会,儒家思想确实可以满足农业文明的需求。

所以直到17世纪,西方人来到中国,看到中国井然有序的社会,都觉得新奇,惊叹。我在书中提到凯尔波罗、利玛窦、汤若望和南怀仁,直到18世纪启蒙运动、伏尔泰和孟德斯鸠,西方人仍然对中国评价很高,因为中国的现象让他们认为柏拉图期望的哲学家治国在中国变成了现实。所谓哲人之治,就是一个文人政权统治全国,皇帝可以命题考进士。进士都是他出的,他评卷。皇帝是如此伟大的哲学家。每一个知府都是科举的赢家,这显然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治理模式。

儒家思想主导的中国文明

这是文明的一种可塑形式。

迄今为止,儒家思想在中国历史上仍然非常重要。但后来儒家思想出了问题。

有什么不好?大航海以后,人类文明发生了一个根本性的变化,就是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孔子也没有想到。孔子说未来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但孔子没有想到农业文明之外会出现一个工业文明。大航海之后,全球一体化导致了不列颠群岛的工业文明和18世纪的工业革命。革命催生了工业化社会,使得物质生产高度便利,社会群体发生巨大分化,即出现了有闲阶层。城市居民不再被土地束缚,而是有了更多时间思考其他问题。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从16世纪,17世纪,18世纪到19世纪,中国逐渐从一个比较顺利的体系变成一个比较麻烦的体系。在工业化的背景下,我们应该建立什么样的伦理?你在我的书里看到,中国在辛亥革命前后很纠结。在此之前,中国的儒家在19世纪末面对西方时,祭出了一个宏大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认为中国缺少这么强的船和这么强的枪,但中国的伦理和文化都是对的,都是好的。是19世纪儒家给出的方案。

但在19世纪后期,甲午战争后,中国的知识精英开始思考儒家思想的局限性,认为儒家思想可能行不通,没有办法面对工业化的冲击。渐渐地,中国思想开始脱离儒家思想的轨道,接受西方。维新、新政、宪政、共和,是一个逐渐“脱儒”的过程。直到帝制复辟几年后,人们才恍然大悟,如果不能将儒家思想连根拔起,中国就无法向现代社会转型。陈独秀和武玉打了一个铺,就是认为孔孟之道不符合现代生活,认为儒家的血缘地缘伦理社会是农业文明的熟人社会的产物,在工业化城市化的陌生人社会肯定用不上。孔子和儒家思想已经成为中国社会进步的障碍。

陈独秀等人发起的新文化运动,就是要冲击自孔子以来儒家思想对中国人的束缚,即伦理道德的束缚、三纲五常的束缚。陈独秀认为,这些观念不符合现代生活,不能满足工业化陌生人的社会需求。中国应该重建一种新的伦理观念,以契约精神适应工业化的陌生人社会。

当然,这种说法有正确的一面。儒家真正体现了农业文明状态下的人际关系,家国同构,伦理早熟。在熟人社会,大家都默认共享的价值观,对工业化社会作用有限。但是,当工业化在中国和东亚发展了一百多年的时候,我们再来看儒家伦理的意义,似乎陈独秀的观点太绝对了。儒家思想不仅不排斥工业化,有时在工业化过程中还具有积极的推动意义。东亚一些地方的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其实从思想上来说,新文化运动之初,对立的讨论就已经开始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严复敏感地意识到,资本主义300年的发展造就了一个畸形的国家。高度的物质文明并没有给人们提供便利和繁荣,而是削尖了杀人的武器。严复说,资本主义发展三百年,只得到八个字,即“不要脸,为私利杀人”。人类的未来需要重新理解儒家和孔子的真谛。

严复是二十年来提倡向西方学习的先驱,梁启超与他最为相似。梁启超也是近代中国最著名的启蒙思想家,也是比较西化的一派。欧战末期,他带着学生环游欧洲一批。战争带来的灾难在他心中造成了深深的震撼。梁启超觉得科学和资本主义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的不是一种财富,而是一种罪恶,一种问题。他和严复不约而同地认为,单靠西方的物质发展是拯救不了人类的,还是应该回头看看中国的孔孟之道,以便为人类提供更好的智力资源。

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中华文明是一种可塑的文明,它的历史充分证明儒家思想将面向未来,努力解决新的问题。回顾中国近三千年的历史,我们应该对儒学的未来有足够的信心。一种开放的、现代的儒家精神,一定会找到自己的方向。(整理/雨贴)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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