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视频(父母的爱情剧情及演员简介)

说到这里,江红停下来,盯着杰的眼睛。杰正在听得入神,看到她突然停下来看着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慢慢地,江红的眼里充满了笑意和芥蒂。她反应过来,伸出腿在桌子底下踢了姜红一脚,一边批评一边咒骂。去你的!中午郭下班回家,看见江红抱着儿子晶晶在屋里走来走去,就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蒋鸿瞪了他两眼。哦,上次你的家人不得不在星期天庆祝中国新年吗?国师连忙摆手,这不是他的意思,也不是他的意思。江洪乘胜追击,是什么意思?把这个国家吓得语无伦次,无聊,无趣。吃饭的时候,中国说江红,难怪你嫁不出去。嘴巴这么厉害,除了猪肉还能吃人肉吧?江红把米饭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回击。你错了。我是回族,我不吃你!郭去上班后,江红帮着梳洗。江红拉了拉杰的头发,梳理了一下。杰对着镜子咧嘴一笑。江红摇着酸痛的胳膊说,哎,你是老了还是丑了?为什么梳头发这么麻烦?当初上学的时候,头发随便一拉,就能摔个飞跃城。杰有点不安,问江红,他不会忘了吧?你为什么不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呢?江宏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他会记住的。如果我们事先告诉他,我们这些日子就白过了。送给洪的礼物是一条金利来领带。杰一开始还有点舍不得,拉不下江红在一边给金利来打广告,就花了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下来,干脆花了五个钱包买了一个漂亮的包装纸。江红问杰,他去年给你买了什么礼物?杰说,一条围巾。嘿,江红,你猜他今年能给我买什么?江红说,你怎么能猜到这个?总不能一直是笔记簿吧?杰说,真的不可能。他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两个女人咯咯笑成一团。郭终于下班了,看到桌上的菜,眼睛立马就绿了。他把口水浓缩在喉咙里,说,谢谢江红。今天,我触摸到了你的光芒。肚子里已经几天没吃酒肉了。从干净的里屋走出来,站在芬芳中,抿着嘴,对着佛门微笑,异常温柔。被老婆的温柔冲昏了头脑,心想,有个江红就这么隆重吗?江红站在一旁,心想,糟了,这小子还真把这事给忘了!郭解一站在那里,就觉得自己很蠢,知道自己根本不在乎今天。杰脸上的温柔一时拿不下来,站在那里很难看。江红急忙出去打圆场。她把一个锅往前推,大声骂他。你很忙很迷茫吗?我忘了我们结婚纪念日这么大的事情!佛学老师一听,拍了拍自己的头,说该死!该死的!这几天忙着升职,忙死了!然后冲着杰喊,老太婆!老太婆!我很抱歉!当郭杰看到他手里紫色包装纸包着的礼物时,他想起了什么,说:“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杰把手里的金利来扔在桌子上,跟江红抱怨说你非要让我买!什么是男人的优雅?这样的男人有什么优雅?蒋宏想笑,但又觉得时机不对,在那里感觉不舒服。看到她那样子,我先笑了笑,说:“笑得开心,你像个鬼,比哭还惨!两个女人笑着,江红满嘴汗,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双手郑重地递给杰一个漂亮的墨绿色天鹅绒盒子,杰和江红挤在一起,迫不及待地想打开看看国家用来赔罪的稀罕东西是什么。四只手绞在一起,终于盒子被打开了。两个女人只看了一眼,就笑成一团。在漂亮的墨绿色丝绸盒子里,有一支英雄钢笔。洪与联手填平了这个国家,再加上中国的内疚感,很快,中国的舌头不听招呼了。
姜红故意问,你怎么会想到买笔?你真的对老婆抱有无限希望,让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杜鲁的醉舌,哪.哪个.哪里,那个.那是.我们的地方.在.上次.奖品离开了.其余的。杰气得拍了拍不省人事的石头,气愤地说:“这么久了。这支笔不是你买的。你真可爱!”国王醉醺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和舌头都在想说:“下次,我给你买个大…大…大…大…大…姜红笑着逗他,问:“下次你买什么?”见他答不上来,就为明年的结婚纪念日许了个愿,买了个大西瓜、大冬瓜、大南瓜、大南瓜、大泡泡糖?杰说,别逗他了。他真的喝醉了。扶他上床躺下。和一起去乡下。国家像英雄一样,一路伸过来说,不……不!我.我可以.我可以.我能走了!狂乱摇摇晃晃,不情愿地把他的身体安全地放在床上。他的头一碰到枕头,眼睛就几乎睁不开了。洪笑着看了一眼,笑过之后,嘴角不由自主的撇了撇.聊着聊着,时间大步走了。先是许晴发现已经五点多了,王学孔发现窗外下着雨。两个人的大脑在一起运转,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在往外冲。李冰站在窗前,看着徐擎和王雪莹向幼儿园方向跑去。雨很小,只有一片地是湿的,但是两个生过孩子,身材明显变了的女孩的背影很夸张,像天上下着倾盆大雨。李看着那种夸张的样子,就像看着一种夸张的幸福。不知道为什么,冰的心情变得阴郁起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细密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像许多含泪的脸。李看着一张张泪流满面的脸,什么也没想,但心里却沉重而难受。莫名其妙地,我一口气叹了出来。房间慢慢地暗了下来,失去知觉的宾继续心情沉重地袖手旁观着窗户。小文书推门进来,吓了一跳,问:“连长,你在干什么?”连长李兵显然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不高兴地皱着眉头问:“你什么时候做?”看到小文书沉默不语,他继续问,“你以为我在干什么?”小店员咕哝道,“你为什么不开灯?”李冰继续问,“我为什么要开灯?”小职员打开灯,像猫一样跳到李冰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连长,你生气了吗?”李冰仍然问,“我为什么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小职员摊开双手,皱起了眉头. “是的,刚才你们聊得很开心。怎么一眨眼就这样了?”李冰眯起眼睛,慢吞吞地说,“那我呢?”小舒洋气地耸耸肩:“我生气了。”李冰被崇洋媚外逗乐了。她拍拍小文书的清水面,说:“奇怪,你怎么不觉得我生气?我生谁的气,生你的气?”小纸提高了声音:“你为什么生我的气?我没惹你老爸。你大概是生老干部妈妈张大哥的气吧?”李冰心里一动,但嘴里下意识地反驳道,“你对这小子了解多少?你在说什么?”小纸张开它参差不齐的四环素牙笑了笑,开始无情地摊开:“结了婚的女人都愿意说婆婆的坏话,就像徐支队的孙子技师。虽然你刚刚结婚,还没有把任何人加入他们的行列,但是我想应该快了。”冰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她走上前去,弯着头看着嘴里的小文件。小纸杀猪尖叫道:“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连长?”李冰抿着嘴笑着说,“让我看看狗是怎么吐出象牙的。“我很忙。我在打电话。小店员抓起电话,“嘿”了一声,笑道:“张哥,你又来铺和放哨了?”接过电话,李听了一会儿,脸色却一点点不好看。
她好像有点生气,冲着电话吼道:“你妈真有意思!叫我吃饭的时候不要直接给我打电话,但是为什么我要在浏阳河绕那么多弯才能给你打电话?你什么意思?说出来!如果不是别有用心,这叫什么?”一只拿着小单据的老鼠一般溜出了门,心里却在窃喜:“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发完脾气摔了电话,李炳才突然想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婆婆让她下午早点下班回家,说晚上吃饺子,让她回来帮个忙。她当时心不在焉的答应了,出家门的时候把婆婆的话留在了九佳运外面。所以,我婆婆和浏阳河一样,转是有原因的,别有用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样想着,李冰有些感慨。但是看看手表。快七点了。这时候回去,什么手都抓不住。除了现成的饺子,恐怕我还得吃点别的。饺子冰自然喜欢吃。至于其他的,冰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从小到大,冰一直是这个脾气。冰说自己天生就是* *成员。而李冰的丈夫张则说她是坑里的石头。连长李兵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参谋张俊基傻笑着解释道:“又臭又硬。”冰喊了个小文书,等等等等,还教她叫婆婆。店员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就这样重复了一遍,挂了电话。李冰急切地问:“她说了什么?”小智——害羞地说:“她说‘嗯’。”李冰不相信。“她没说别的吗?”小纸瞪着漂亮的丹凤眼:“我为什么要腐败?这不是主任的演讲。你老干部的婆婆很好。那个‘嗯’的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南极。”李冰脑子好像有点迟钝,傻乎乎地问:“什么意思?”小店员呷了一口四环索牙,说:“凉了!”雨一直下,李冰本想借此机会不再回家。反正她老公在外面开会没回来。丈夫不在家的时候,那个家对李冰没有任何吸引力。结婚不到半年,冰却一直没有找到成家的感觉。高大宽敞的旧军部办公楼的家里,除了像白杨一样挺拔的丈夫,其他什么都不属于他。在公司磨蹭了十点,冰终于决定回家睡觉。她本周不值班。如果她不回家吃饭,她可以编个借口。如果她不回家睡觉,编个借口就没那么容易了。和平时期的公司忙得连普通人都不相信,更别说她婆婆了,一个退休军官。虽然冰无法接近婆婆,但和其他婆媳关系紧张的情况一样,冰并不经历。进屋前,宾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点半了。她希望婆婆已经睡了,那样的话,她就不用再编什么了。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假装没事干赶紧上班。李秉金进门在大厅换拖鞋时,看到婆婆半躺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眼睛盯着电视,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冰知道婆婆现在已经吸收不了了。她婆婆听到门响后肯定是装的。李冰对婆婆的小动作感到厌烦,这简直就是幼儿园大班孩子的把戏。但是我婆婆好像特别沉迷这一套,玩这些把戏很认真。李冰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到了客厅门口,李冰停下来说:“妈,看电视?”“嗯。”沈丰英用鼻子回答,头也不回,仍然全神贯注。李冰从婆婆的鼻腔里注意到了这个“嗯”,想起了小文书里对“遥远的南极”的描述。一股难闻的气息立刻充斥了她的全身。于是,我咽下一路上编好的话,拖着拖鞋,一脚踢回房间。
婆婆沈丰英全神贯注,以至于儿媳妇李冰家的门都关着。她把手中的遥控器猛砸向自己的脚,没想到遥控器砸到了自己的脚,疼得厉害。沈丰英有点沮丧,于是他把遥控器踢到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当沈丰英第一次见到李冰时,她没有十年媳妇的那种如释重负的喜悦。自从知道儿子有了一个好女朋友,看到儿子对这个叫冰的女孩的热情,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我的心情。一方面,她希望儿子带女孩回家;一方面,她害怕儿子把女孩带回家。期待的心情她说得清清楚楚,这种恐惧的心情她说不清。沈丰英清楚地记得那个星期天从清晨到黄昏的每一个到达和离开的细节,因为那个星期天似乎对她辉煌的一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此,她对那个星期天的记忆是难忘的。张儿子周日的临产势不可挡。那个星期天的第一个难忘的记忆是,儿子七点前站在她面前。她正在厨房煮牛奶。小奶壶里只有一袋牛奶。她按照老习惯做周日早餐:只有她一个人,儿子总是把周日早餐和午餐合二为一。儿子站在她面前,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妈妈”,有些意味深长,有些别有用心。她有些奇怪,就把目光从奶锅上移到了儿子的脸上。她儿子的眼睛像他已故的父亲,布满血丝,她知道这是她儿子这些天恋爱的结果。但她不知道儿子脸上的神圣和庄严,对于现在来说是什么。“妈妈,”儿子又打来电话,告诉她,“李冰今天要来我们家。”儿子庄严的神态,神圣的语气,再一次给了她深刻的记忆。当时她很反感儿子的态度和语气,但并没有直接指他,而是在精神上指责从未谋面的儿媳妇:为什么要在最后一个门口大吵大闹?就像谁没谈过恋爱,谁没见过公婆。儿子在一旁布置了任务:“妈妈,你要好好准备。”母亲抬头看着儿子说:“你打算做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就从冰箱里拿吧。”儿子说:“那就该收拾屋子了。”妈妈说:“你在打包什么?我们家干净了还有什么好收拾的?要不要贴个欢迎标语?”儿子眨巴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很像他老公的眼睛,有些张口结舌,有些莫名其妙,站在一边怀疑大陆是不是傻了。牛奶煮好了,沈丰英关了火,拽着挡道的儿子:“走,让开,让开,我要吃饭了,吃饱了还这么有力气伺候殿下。”当面容姣好的李炳淼亭亭玉立地站在沈丰英面前时,沈丰英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是,老沈的快乐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自己的儿子。沈上下打量着他的高个子儿子周,一句老话恰如其分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没有梧桐树,怎么能吸引金凤凰呢?老沈心想:你说得对。有这么好的儿子,什么样的女生招不到?午饭后,儿子把女朋友领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这个细节又一次铭刻在我母亲沈丰英的脑海里,并为此痛苦了很长时间。有一个电话,响着的铃声在十一点多的夜里特别刺耳。沈丰英不必回答,所以她知道那是她的儿子。这个没出息的梁冬,只要不在家出差,不管多晚,每天都打电话回来说晚安。沈丰英很懂事,这个时候从来不接儿子的电话。她清楚地知道她儿子的晚安不是对她说的。媳妇房间里传来“咯咯”的笑声。这笑声传到了客厅里生气的婆婆沈丰英的耳朵里,让沈丰英的胸口越来越堵。她的婆婆沈丰英毫无疑问地证实,她的儿媳李对着她咯咯地笑。
而且,没想到,是自己的儿子用自己的屎和尿带大的!这是沈丰英不能接受的。家里有三部电话:一部在客厅,一部在小两口的房间,一部在老沈的卧室。此刻,沈丰英的眼睛正直盯着电话柜上的手机。沈丰英断定,宾此刻正在电话里嘲笑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的儿子呢?电话里儿子是什么态度?也许他正和他的妻子一起嘲笑他的母亲。想着儿子的态度,沈丰英止不住拿起电话听* *。果然是张。张继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为饺子生气的那个电话。他正在向几天没见面的妻子求爱。礼节性讨好妻子是张的拿手好戏。几句话就把老婆逗乐了,冰咯咯的笑声让他听了很开心。刚才冰问他,酒店的女服务员不漂亮吗?章奇装糊涂,说,大概漂亮吧,我没注意到。并说自从认识了冰,他对别的女人都是青光眼,看不清白花花的。冰为这句废话开心地笑了。聊了一会儿,张突然想起了饺子里的晚饭,问:“咦,妈妈没事吧?”或早或晚,冰听到了很轻的声音,自然逃过了交通连长的耳朵。李皱起了眉头。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退休老干部的婆婆会做出这种事。张自然捕捉不到这个微妙的情节。他又问:“妈妈还好吗?”李冰说:“没事,挺好的。”张继问,“妈妈没有生气,是吗?李冰装傻,问:“不会吧,一个好妈妈为什么要生气?”张对说,“你忘了,妈妈对你不回来吃饺子并不太兴奋。”李冰故意告诉婆婆,“不行吗?今晚我有事要给我妈打电话。再说,老妈至少也是个退休老干部了。她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呢?”张并不知道,又说道,“嘿,不管你是不是老干部,更年期到了,你以后可要注意了。”李冰故意挑拨离间,道:“别瞎说,妈妈怎么会更年期呢?为什么我看不到?张继被一个陷阱抓住了,愚蠢地说:“你在这所房子里呆了多久了?”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总之人老了就是这样,以后你可以让我妈不高兴。”李冰提高了声音:“怎么会呢?你妈妈对我那么好,我还是爱不了她。她怎么会不高兴呢?但是作为儿子,你对妈妈没有太多的尊重,甚至在背后污蔑她更年期,这样就不会生她的气了。”张继微笑着,似乎很满意妻子对母亲的态度。他笑着说:“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妈妈怎么会知道?”李冰也笑了. ““那不一定,”李冰笑着说这年头,隔墙有耳的事情多了。”沈丰英吃了哑黄连,握了握她的手。她拿起电话,听着耳机里“嘟嘟”的忙音。她久久不知道放下电话。接下来的一周是李冰的一周。冰面不改色地一头扎进了公司。饭桌上只有两个女人,饭局惨淡。妈妈,看到儿子无精打采,连筷子都拿不稳的熊样,让我心疼。沈丰英咽下嘴里的米饭,问道:“冰在忙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回家?”张继头也没抬地说,“她这周值班,而你不知道。”沈丰英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把两步走的事情看得这么重?另外,我以前没回去过。“就是这个儿子的不安,让她成为了母亲。张见状,赶紧把吃剩的米饭往嘴里一拉,把碗一扔,翘着屁股出了家门。张俊基推开交通连长宿舍的门,看见李靠在黄泉被子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看着杂志多悠闲啊,连长同志。”张继滚回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握住门把手。冰幸福地跪在床上,一双美眸闪着光,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丈夫,好像要扑向她。
当张继看到他的妻子这样时,他忘记了他刚刚想到的所有指控。他赶紧上去抓住妻子的腰。刚要亲热,李兵吓得指着窗外打羽毛球跳绳的女兵。他反复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让战士看到了不好。”张站起来要拉窗帘,李冰反复喊,“别拉!不要拉!这时候拉窗帘就是个笑话。”张继一下子没了情绪,拖了把椅子坐下,说:“你很无聊。”李冰翻着白眼说:“是啊,我很无聊。我已经习惯了酒店的女士们再看我一眼。我怎么会无聊呢?”张挥了挥手,说道,“又来了,又来了。你的醋耗太差了。你和招待所的农村小姐是认真的。你有意思吗?”李冰开心,嘴疼,眼神风情万种,很有魅力。张继的参谋被李冰的魅力迷惑了。那眼神,那眼神,很像夏天的傍晚,蹲在路边,又好像是期待女性渴望的民工。已婚的冰看不懂老公眼里的表情,没感觉就脸红。她伸出穿着丝袜的脚,踢了丈夫一脚,低声说:“呸!我们回家吧。”张继高兴地弯下腰,到处为妻子找鞋子。半路上,我遇到了李兵营营地的教官。指导员把下面部门调动的事告诉了李兵。张军站在一边觉得无聊,就一个人溜达着走在前面。走了三两步,不知不觉就溜达回家了。沈丰英见儿子一个人回来,就多嘴了:“怎么,你没请动吗?”张的心情刚刚好。当他想念他的母亲逗逗时,他假装沮丧,现实地叹了口气,说:“嘿,我的女士看起来不太好。”当沈丰英看到儿子一文不值的样子时,他大发雷霆。他还没反应过来,声音就涨了八个八度:“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结婚不到半年,老婆就让你当酒保。将来会有你的好,等着瞧吧!”当张继正要说话时,他听到门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并大喊“它坏了!”跳起来跑出门去。太迟了!我听到了雪崩般的楼梯声,但是没有人看见——他知道除了他当连长的老婆,别人的老婆不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怎么了,沈丰英?怎么了?”我跟着他出去了,看到儿子冲到楼梯口,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拉了也没关系,你已经把你儿子的驴脾气拉出来了。儿子把胳膊一甩,转头冲她吼,“怎么了,怎么了?问问自己怎么了!”沈丰英站在那里,不知不觉眼睛湿润了。呵斥过后,张后悔了。无奈,吼声如出嫁女儿泼的水。想收就收不回来了。母亲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母亲关门的方式,似乎不仅是关一扇门,也是关另一扇门。那是什么门?张钧纪痛苦地看着母亲紧闭的房门,思考着这个令人不安的问题。你不能敲你妈妈关上的门。知道他妈的脾气,这时候敲门不仅没用,反而会招来一顿臭骂。张自然不敢捅这个马蜂窝。事实上,张这个时候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不去敲他母亲的门。张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叉开双腿,去追已经愤然离去的妻子。他知道这时候有必要追上李连来补偿一个笑脸,但是他不敢。张清楚地知道,敲母亲的门,顶多是浪费时间,甚至是一顿骂;而出了家门去追老婆,性质就变了。这有点像流行了七个世纪的两种不同性质的矛盾。它们不能被调和或预期。张继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拿起电话,轻轻地拨了那个号码,很像电影电视里那些深入虎穴的地下工作者。电话里,他小声说:“找你们连长。”小科员在电话里喊道,“连长,张哥的电话。
”李连长的声音突然开始了:“告诉他我不在!”章奇打了个没趣,很无聊的挂了电话,不知如何是好。他该做的,要么做不到,要么做不到。他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就像他父亲在世时一样。但是,老章踱步是考虑工作,小章踱步是无奈。第二天一早,季峻洗漱完毕,径直走向餐桌,却发现餐桌上空无一物。把头伸进厨房,就是个洼地。他想起了昨晚的事,回头一看,妈妈的门还关着。章奇大惊,一个箭步窜上“哼”敲了敲门是谁呀?”我母亲的声音,明知故问,似乎很自信。张继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没事吧?”“不能死!”母亲声音生硬地说道。张继在母亲的门外站了一会儿,像个娘娘腔似的叹了口气,拿起钱包去上班了。沈丰英站在窗前,看着儿子孤独的身影,感到奇怪。她对儿子的空肚子有些遗憾和担心。一天早上,沈丰英什么也做不了,他的耳朵里全是他儿子的吼声。这个吼声昨晚半夜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彻夜难眠。现在她知道了,儿子翅膀硬了,说话自然就生硬了。难怪有人说:贤妻生好子,贤妻意味着没有好儿子。这个儿子是白养的。她走到阳台上,看到楼下花园里聚集着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老妇人。早上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半百人染过和没染过的头上。他们宽松的身体将证明他们在阳光下的舒适。沈丰英早就想加入这个言论自由、言论自由的群众组织了。可惜,她找不到进去的理由。按理说,小花园是公共的,阳光是自然的,老太太们自发聚在一起。只要她沈丰英愿意,她随时随地都可以聚在一起。不幸的是,沈丰英一直未能走到一起。沈丰英是一位脱下军装的退休老干部,是那种下过田的退休老兵。和小花园里工厂商店退休的工人不一样。甚至在这里,有的人连工人都不是,只是从农村出来的家属。通常,沈丰英有意识地将自己与这些人区分开来。现在,恐怕没那么容易打通了。至少沈丰英本人并不容易。想想,自尊是一回事,又是另一回事,彼此不亲近。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沈丰英特别想凑过去。站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沈丰英的身体不听她的骄傲,所以她出去下楼了。沈丰英当然不会径直走过去。她仍然可以移动这个大脑。她假装去服务社买东西,手里提着一个买鸡蛋的笼子。走近花园,她放慢了脚步,深情凝视着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熟悉的脸真的上钩了,用手拍了拍长长的木椅,满脸笑容地邀请他,“过来坐。”于是,退休老干部沈丰英不情愿地在人群中坐了下来。一个穿着过时衣服的老太太正在批评她的小媳妇。她拖长声调说“咦”,像豫剧里的倒白。“那个妖精上周染了一头红发,”她说像红发小妖精一样,她想怎么丑就怎么丑。但是小妖精长得太漂亮了,回到家就什么都不会做,只会一直照镜子。”他神秘地问,“猜猜染那个鬼的头花了多少钱?”没等别人猜,河南老婆婆先告诉大家,”六百多!我妈吓死了!”立刻,盛开的花园里响起了“啧啧”的声音。马上有人改成猪肉鸡蛋价格,“啧啧”声又响了。退休老兵沈凤模看得出来,这园子里的这些老太太们谈媳妇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对沈丰英来说,它真的很困。有人塞了个枕头。
在这种气氛下,有这种感觉的沈丰英怎么能听得进去呢?那一天,所有堆积在心里的桩,一个接一个地涌到嘴边,排着长长的队等着文件出来。然而,沈丰英不习惯与人交谈。她不得不等到每个人都谈完话。当她不再说话时,她会说得更认真。至少,这也是一种待遇,大结局。“老沈,”沈丰英说,他熟悉的面孔突然焦急地等待着,“还是你老沈富友娶了一个好妻子。看看你媳妇。她想成为一个人,善良,脾气好,笑起来也善良。听说你还是个女连长,老沈。这是上辈子的福气。”“是的!”“是的!”老太太们同意帮助熟悉的面孔实现老沈的祝福。他们谈到老沈在政府做参谋的大儿子,在深圳做生意的小儿子,在上海教书的女儿,甚至八宝山的老婆。老沈丰英受到老太太们的热烈赞扬,但很难说她满腹牢骚。沈丰英的心情可想而知。回到家后,沈丰英越来越生气:怎么,你们的媳妇都不算什么,我的沈丰英媳妇却没事?她还好吗?她有什么问题吗?是我知道还是你知道?说到底还是工人家属,眼光浅薄。光是看着笑脸就让他们感觉很好。外面,怀不是在微笑吗?谁能不笑?一会儿生员工家属的气,一会儿又生自己的气:你也是。你多大了,让人家说几句,人家就闭嘴了?还有这种害死人的虚荣!连长李兵坐在领班的桌子上检查值班情况。她戴着耳机监视操作员的工作。大半个上午,同样的转院程序让她昏昏欲睡。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进入她的耳膜,奶奶!她突然感到神清气爽。她听到婆婆在喊:“556773在上海,找张钧甯。”婆婆的声音消失后,李冰纳闷:婆婆找大姑干什么?这个时候不会是简单的打招呼,婆婆肯定会抱怨。对谁?Bing就不用想了。李冰去挂号台,找出婆婆的话费,坐在一个移动平台上,向上海平台要了一条一等上海线。她先把号码报给了上海总机,然后拨通了自己的电话,用标准的工作语言告诉婆婆:“沈同志,你要的上海长途来了。请听。”沈同志的婆婆没想到长途电话这么快就打了,高兴地一直说谢谢。她在哪里期待呢?这将是一场灾难。冰把手放在胸前,冷着一张脸,目不转睛地等着上海总机的大姑张钧甯。当张钧甯来的时候,她问,“是谁?”我婆婆马上说:“我,君宁。”然后,婆婆问君宁最近怎么样:长胖了吗?你瘦了吗?你吃得好吗?你睡得好吗?你工作累吗?一里的问题,比如不顺利;然后,我问了君宁的女儿贝贝伊利一个问题。然后,我问了君宁的丈夫王刚伊利一个问题。然后,我问了君宁家那只叫赛斯的狗一系列问题。和婆婆的小姨子在一起,唠唠叨叨地说着她父母的缺点,她听说冰心情不好。感觉很失望,我听到我的嫂子问:“他们怎么样?”冰精神一振,知道自己进入了正题。第一,婆婆深深叹了口气,因其凶恨,一言难尽。只凭这一口气,李冰就气得够呛。小姑在电话那头问,“怎么了?妈妈,谁惹你生气了?”婆婆叹了口气,道:“还有谁?你还能说谁?”于是,婆婆就从那天晚上正在吃饭的娇子说起,说夫妻俩在电话里聊到了她的更年期,还说冰在门外偷听她说话,最后还说儿子吼了一声。
李冰一听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到了嘴边的东西都去婆婆那里了?更不用说,我婆婆说的基本都是实话。没有任何增加或减少。同一个东西换个角度怎么能完全反过来?在上海,大儿子劝婆婆:“妈,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军队也是。才结婚几天,就变得这么不值钱了。”婆婆赶到北京为儿子辩护:“我不怪军队。”你没听到人们说什么吗?如果你有一个好妻子,你就有一个好儿子。没有好妻子,就没有好儿子。都怪我妈命不好,没有一个好老婆。”接下来,两个从事股票交易的女人开始讨论股票市场,交流信息。当大姑给婆婆讲了一个蓝筹股,婆婆去找笔记股票号的时候,李冰把软线扯断了,切断了北京和上海的联系。人在生气的时候,特别容易加入到陈腐、腐朽的事物中去凑热闹。连李冰都想不到。她对婆婆有那么多不满:平时不怎么管,一有事就一发不可收拾。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婆婆站得笔直,一章一章地回忆着过去的辉煌:一开始,李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听多了心里就烦了,觉得这个未来婆婆是在用以前的权力压自己。她心里好笑:此时的章部长并不比其他时候的章部长好到哪里去。此时八宝山小木箱里的章部长,连她的小队长、连长都不如。当时,李丙振很想把这个恶意的想法告诉他未来的岳母,但可惜李冰没有这个勇气。她不得不把心中的郁闷从朱莱婆婆那里发泄到未来的丈夫身上:“真不敢相信,我在为军队而战。一不小心就嫁到了有钱人家。“准备结婚的时候,婆婆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做点新的,不要大惊小怪。他还说:我们家要注意影响,带头移风易俗。冰不想大惊小怪。她对婚姻没什么经验,家在外地,连做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大张旗鼓地做了。她婆婆虚伪认真的谈话惹恼了她。她向张抱怨,“你妈太虚伪了。你妈妈说我们家要这个要那个,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因为她没有钱,所以她不能小题大做,所以她必须改变习俗,做新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这种吃死工资的人没钱很正常,有钱就不正常了。我就纳闷了,你爸爸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妈妈怎么就不能有颗平常心呢?”李兵发现,每次和婆婆生气的时候,总是问她儿子。她总能把对婆婆的怨气发泄在丈夫身上。有一次张恼了,他瞪着李冰说:“你怎么老是拿我妈的事跟我发脾气?”李冰平静地说:“好吧,以后我直接找你妈谈。”被张俊的匆忙吓了一跳,说:“好吧,告诉我,我上去让你。”张拨通了的电功,又转达了他母亲和他妹妹之间的通话。有些地方还加上了强调和点缀,让张可以和她一起不可或缺。谁知道张一听就烦了,说:“你也是。为什么没什么好听的?我以为你在找气呢!还说我妈偷听电话,你干嘛偷听电话?”李冰声音很直地说:“我怎么偷听?这叫监控,交通法是允许的。”张说:“交通法规定,监控不能超过三秒钟。请问你听了几个三秒?”李冰说:“顶多是我监控太久了,不像你妈,有预谋,有系统。”张对说,“好吧,好吧,你俩扯平了”李冰说:“哎,我跟你妈不一样。你妈故意偷听,我不是故意听太久。我怎么可能有一半坏呢?根本就有两个属性。
”张对说,“说到别人,一切都是故意的。到了自己身上就变得无心了。”李冰说,“嗯!最后,血浓于水。别忘了,他们也骂你不是东西。”张继很生气,笑着说,“我真的说服了你。不是说,同舟共济百年,同床共枕千年吗?我们花了1000年才睡在一起。照这样下去,你和我妈至少要修他五六百年吧?为什么不能像母女一样相爱?你为什么总是给我找麻烦?”李冰也笑着说,“是你的错。你想想,我们不是母女,因为你的关系,我们成了母女。你说,这种强处理的瓜能甜吗?”张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不是挺能团结公司里的同志吗?老婆,我求你以一个普通同志的身份团结我妈。“李冰妈妈要去广州大女儿家,来北京坐飞机。吃午饭时,李冰问张有没有找到车去火车站接他。张回答说他已经找到了。冰又问:你找到明天去机场的车了吗?张继的嘴里塞满了东西,他咕哝着说太晚了。李冰提高声音说:“你看看你。你为什么做这么不为人知的事?“一切都太迟了。如果你赶不上车,你会很着急。沈丰英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不明白:这夫妻怎么一副上下级的样子?动不动就指指点点真的很烦。退一步说,如果夫妻关系真的优越,儿子也应该优越。她儿子是学校官员,她是下级军官。一个下级军官怎么指挥学校官员?再说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丈夫就是妻子。她怎么会是女人?看她教训儿子的样子,好像儿子是她带大的,真的!沈附和道,“大家都吃晚饭,吃完饭再谈也不迟。媳妇李冰不作声,儿子张也不作声。”。他顺着妈妈的话,说:“对,对,明天的飞机很急。李冰用他那大部分是白色的眼睛看着她的丈夫,纸老虎:“急什么?好的,我不急,明天早上找不到车,我再给你打电话!当张继正要说话时,他的母亲沈丰英又上前说道:“没什么可怕的。外面有的是出租车,你在街上招手就停。你能买得起飞机就买不起出租车吗?”冰停止了下棋,不再看婆婆,而是用一双冷冷的眼睛寻找着正在老老实实吃饭的老公。张继充满歉意的眼睛正等在那里,向她挤眉弄眼。下午五点,冰和张从火车站回来接他们的母亲。看到婆婆一直忙着做满一桌子的饭,她正热情地等着公公婆婆。冰看着饭桌上的大盘子和小盘子,然后看着婆婆拉着妈妈的手问问题。她的心被感动了,忙着帮忙。婆婆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洋酒,让冰的妈妈尝尝,说是她一个老下属从国外带回来的。李冰的妈妈扑向它,坚决不肯打开,一直说:“可惜,可惜,我不能喝。”越是这样,婆婆越是坚持要打开,反复说:“多可惜啊?自己家喝酒多可惜啊!”张继拿出啤酒,打翻杯子,婆婆摆摆手说:“不!不会吧!换高脚杯!”李冰的妈妈说,“不用麻烦了。一切都一样。”我婆婆说,”怎么会一样呢?喝洋酒需要高脚杯,很精致。”我妈有点不好意思,恬不知耻地问,”真的吗?”婆婆大声回答,“是的。”张小声对李冰耳语道,“看,我妈对你妈妈还真热心。”张看到的眼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冰在厨房听老公说,问怎么倒几个点。我听婆婆说你懂的,洋酒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品尝的,只有中国人才把洋酒当啤酒喝。
李冰走出厨房时,看到婆婆在冰箱前砸冰块,每个高脚杯里的丁典猫舔到见底的珍贵洋酒。她看到母亲在洋酒前的拘谨,就火了。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总之,她失控了。大步走到桌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抓起洋酒瓶子一个个灌下去。动作之迅捷,速度之快,可以用“快如闪电”两个字来形容。当婆婆拿着打翻的冰块转身时,看到冰放下了空瓶子。她的婆婆,沈丰英的心,缩成一团。婆婆的精神明显萎顿了下来,冰知道婆婆一时半会儿打不起精神来,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李冰时不时给婆婆端上菜和肉,贤惠孝顺的样子让坐在一旁的妈妈很自豪。我妈真诚地对婆婆说:“公婆,我把女儿给你。如果她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客气。”我婆婆无力地逼着:“不客气,不客气,不客气。”母亲说:“我女儿,小的大的,在家处处好,就是脾气有点暴躁,像她爸爸。不体贴请公婆照顾。”强的婆婆打起精神,点点头:“不,不,她很好。她很好。”看到婆婆这样,冰越来越内疚。她真想把喝进肚子里的洋酒吐回精致的洋酒瓶中。母亲不知道身边的激流暗礁,就把洋酒当成了国酒。有人劝她,她就喝了一大口。过了一会儿,玻璃杯见底了。李冰没话找工作,问:“妈,大热天去广州干嘛?”母亲的脸被洋鬼子的酒弄得通红,舌头似乎也松了许多。在第一次见面的公婆面前,她说:“喂!要不是你那没出息的嫂子,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南方受这个罪?”还没等李冰问为什么,沉默许久的婆婆先问了一句“为什么”。冰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喝洋酒的母亲。我妈和那些没心没肺的外国人一样,叽里咕噜一大篇报告,把冰的嫂子和媳妇说得体无完肤。面对冰妈妈的不幸,冰婆婆一点一点找回了自己,振作起来。她礼貌地给公婆夹菜,当公婆快要闭嘴时,她不失时机地问:“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如此高度煽动性的话。那李冰在一旁急了,恨不能像黄继光那样堵漏洞,堵住婆婆那张狠嘴。可惜冰没有黄继光那种大无畏的勇气,只能看着婆婆在前面哄她。婆婆故作不同寻常:“真的吗?还有这种无知的年轻人?”但我妈翻了翻洋酒的正规:“为什么不呢?今天的年轻人并不比我们那时年轻。他们不在乎资历。他们头上长眼睛,你就别教他们了!”婆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意思不明,意味深长。然后我妈说:“公婆,我们这一代不吉利。你小的时候有婆婆,你生她气。等我们当婆婆很辛苦吧?这世道又变了,又是媳妇的事,我们还得生她气。你不觉得不吉利吗?”婆婆没同意也没反对。她只是盯着儿媳妇冰,眼神意味深长。当冰的婆婆盯着她看时,她如坐针毡。看来她妈妈今晚指责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冰。晚上婆婆催着妈妈陪她睡。这不是不可能的。不管怎样,那只是一个晚上。但是李冰就是不同意。李冰怀疑婆婆的热情,同时也对妈妈没有信心。
她以不叫她安静生活很久为借口,把她妈拽进了卧室。关上门后,李冰没好气地对妈妈说:“妈妈,你今天话太多了!”眨着单纯的眼睛,她妈妈听不懂。李冰只好说:“你跟我婆婆说我嫂子那么多事干嘛?”母亲松了口气,说:“你说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外人。”李冰说:“你不把别人当外人,他们也把你当外人?你怎么跟我婆婆说现在是媳妇的天下?如果她运气不好,她会生儿媳妇的气。你看我这个媳妇怎么样?”妈妈“哎哟”了一声,直后悔:“你看,我都快疯了,把你的胡茬给忘了。”李冰见母亲知道了错误,便不再追究,转移话题:“妈妈,我嫂子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坏吗?”母亲立刻来了精神,脖子一僵,拍了一下手说:“比我说的还难听。我当时是护着公婆,也不觉得说出来不好意思。”李冰问:“我哥哥呢?他不知道怎么管老婆吗?”母亲叹了口气,说:“别提你那没出息的弟弟。他怎么敢照顾她?感谢上帝她不顾你弟弟在烧香。你没见你嫂子训你哥的架势,豪爽英气,像老子训一个小子。”李冰被母亲的话逗乐了,反过来逗她说:“嫂子也渡过鸭绿江,把你婆婆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往南逃了。”问他妈妈兵兵和婆婆相处的怎么样,兵兵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然后,我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了。看到母亲的担心,李冰宽慰母亲道:“这个世界上,婆婆不好很正常,婆婆好就不正常了。”第二天早饭后,妈妈要赶飞机。李冰看到妈妈和婆婆说再见的时候,表情不太对,很难笑得出来。李冰后悔昨晚对妈妈说了太多。李冰心想:“像这样一个肚子里什么都装不下的婆婆,怎么会跟媳妇在一个屋檐下闹别扭呢?”从机场回来后,张和就分道扬镳了。等他到了张的办公室,发现他没带钥匙。想了半天,想起冰要在车上剪指甲,就给冰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一听是他的声音就说:“张参谋,你是不是把你老婆看得太重了?我妻子前脚刚到,你就去追她,飞毛腿?”张继从来不敢和交通公司的这些人打交道。他们都有钢铁般的嘴和牙齿。张告诉李冰,你的下属应该在外贸部给龙永图当助理。有了你的助手,龙副部长肯定会如虎添翼。那样的话,要十五年?就在这时,张俊以买单了,说了句好听的:“请打电话给我,我有事,真的和她有事。”接电话的人“咯咯”笑着说:“你是她老公。没事可以给她打电话。”电话放在一边,小文件发出去找冰,和一个已婚女干部继续聊天。一个说:“我觉得还是南方婆婆好。我去你家,看到你婆婆的手,都是* *,不是做饭就是洗衣服。他们勤奋努力。和我婆婆一样,我知道我处处抱着孩子。”一个说:“哼!你只看到了她手上的* *,却没看到她嘴上的* *。她是唯一一个唠叨的人。她总是打儿子的小报告,故意说我听不懂的鸟语,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烦死我了。”那个人说,“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被祝福了。我宁愿听鸟叫,只要她快。”另一个说:“你们两个可以换个婆婆,免得看别人婆婆的眼。”两个声音争着同意换婆婆。换了很久,觉得换婆婆还不够,说干脆换老公好了,还说要试试别的男人的口味。张继很惊讶。他万万没想到,女人们会聚在一起,拿这样的肉开玩笑。他觉得奇怪。女人一结婚,似乎就嫁掉了嘴和门。太不可思议了。
李冰的声音出现了,她问:“你笑什么?远远的就能听到。”一个声音回答:“他们得换婆婆换老公。”李冰道:“不要脸。”一个声音说:“我们嘴里不要脸,不像别人实际行动不要脸。”又是一阵大笑,笑够了,又在说自己婆婆的缺点。张继非常高兴地听到,里面争先恐后的声音里没有自己妻子的声音。正高兴间,李冰的声音出现了。李冰说:“昨天我妈来了,我婆婆拿出一瓶洋酒。”有人惊呼:“你婆婆好大方。”李冰说:“什么叫大方?我还不认识她?她在我妈妈面前炫耀。她虚荣。”有人插话说:“嗯,是真的,你婆婆有这个毛病。每次看到我们连队的人,都要摆出连长婆婆的样子,好骄傲。”李冰说:“叫她虚荣。她很虚荣,不够彻底。它是一个高脚杯和一个冰块。最后每个杯子里倒一点点,让猫喝,也就是舔两下。她也教会了我们,洋酒要浅尝辄止,不能一饮而尽。”一阵笑声。李冰接着说,“我气得简直鄙视我妈。趁她不注意,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抓起洋酒倒了。我婆婆的脸马上就绿了,站都站不住了。她提前喝醉了。”现场爆发出一阵笑声,有人不停地“哎哟”着,好像肚子被笑疼了。有人问,“张在哪里?你说什么了吗?”李冰说,“他?他当场傻眼了!”李冰突然发现桌上的电话,问:“谁的电话?”第三师师长徐青,贪恋南方婆婆,惊叫道:“坏了!是你的嘴。”几个刚刚笑得东倒西歪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次的灾难不轻。冰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跳过去抓起了电话。张张的手下呢?麦克风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宾放下电话,回头看着他们。许晴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在李冰眼前晃了晃。见她没反应,推了她一把说:“咬,你吓傻了?”李冰恢复了体力,推开许晴,恨恨地指责道:“你们这些十恶不赦的小人害死我了!”徐擎他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维修队的孙技术员笑得语无伦次:“妈呀.我不知道.张.太生气了……”几个人笑够了。看到冰还在担心,他们安慰她说,也许张早就打电话了,谁知道等了这么久。李冰双手放在胸前,像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虚弱地说:“但愿如此,上帝保佑。”李冰通常在公司吃午饭,但今天中午李冰跑回家了。吃饭是次要的,主要是看老天有没有保佑她。我婆婆当时在和她老公吃饭。她惊讶地看着突然回家的李冰,站起来给吃饭添筷子。章奇冷着脸,头也不抬地吃着自己的饭。李冰心里说:“坏了,坏了!”!上帝不在家。她硬着头皮坐下来,尝不出任何味道。婆婆问:“你今天怎么回来吃饭了?”李冰撒谎说:“早上去办公室办点事,回来的路上。”婆婆“哦”了一声,问:“你妈妈还好吗?”李冰回答:“挺赚钱的。”婆婆又问:“飞机准时起飞了吗?”李冰回答:“是的,按时飞了。”好像婆婆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你妈真好,愿意飞。我真的很想克服它。”李冰知道婆婆总是担心妈妈飞去广州。要是在其他时候,她早就听腻了婆婆的酸话,但今天她忘了。冰有点像一个有罪的小偷。她不时用眼角观察丈夫的动作。无奈,老公没动静。吃完后,张继站起来对妈妈说:“妈妈,我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冰看着丈夫摇晃着宽大的胳膊走出房子,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知道婆婆已经注意到她了。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她不想让婆婆看到她的笑话。虽然儿子和儿媳都很安静,但他们不能从沈丰英挑剔和完美的老眼睛里隐藏任何东西。沈丰英的头脑像一面镜子:这一次,它很尴尬,似乎它甚至在水平。不看别的,只看儿子阴沉的脸和媳妇小心翼翼的脸。这下麻烦了。沈丰英在心里嘀咕着:要是这两张脸掉下来就好了。媳妇阴,儿子小心脸。以前尴尬的基本都是这种格局,媳妇这两天的脾气过去了。这次是脸阴沉的儿子,问题就大了。儿子阴沉着脸并不是不能主动,沈丰英也不是不愿意看到媳妇赔上自己小心翼翼的脸。说实话,沈丰英希望在他们脾气暴躁的时候,她儿子的脸上能一直被她阴沉的脸色所支配。媳妇,最好总是小心翼翼。然而,沈丰英不确定他儿子的阴郁的脸会持续多久。不仅不确定,简直没有信心。另一方面,沈丰英能不能忍耐几天她媳妇的小心脸,她也不确定。简而言之,作为母亲的对儿子张的前景并不乐观。沈丰英不禁为儿子打气:傻儿子,你不知道,上坡容易下坡难。沈丰英坐不住了,赶紧给儿子打电话,“季军,怎么了?”儿子还想装傻,问,“到底怎么回事?沈丰英没有心情和儿子捉迷藏,生气地揭穿他:“别跟我装傻,你和李冰怎么了?”儿子说,“没什么,一点小事。”沈刁不相信:“一点小事?一件小事,你们两个能做到吗?”儿子不耐烦地问,“我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沈丰英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两个都不正常。”之后,怕儿子狡辩,他抓住了主动权,教育儿子:“一对情侣怎么生活才能不磕碰?有矛盾不要紧,不要遮掩,也不要沉默。把矛盾摆到桌面上,各自多做自我批评。这并不是敌我之间无法解决的矛盾。尤其是你,你是个同性恋,姿态更高,自我批评更多,我不相信李冰没有觉悟。”沈丰英劝儿子说,要说出自己的担忧自然很难。第一,我儿子是个毛驴,很固执。你越是让他走下坡路,他越是不肯做。相反,他可能不得不往上走。那岂不是更糟?第二,有些话似乎也不方便她发现这种母性。那样的话,对谁都没好处,对谁都没意思。沈丰英不是普通的小市民的母亲,普通的婆婆。退休前,沈丰英是政府门诊部的政治助理。你没见过什么矛盾?有哪些思想工作没做过?“把矛盾摆到桌面上”“各自多做自我批评”之类的表述虽然陈旧,但并没有过时。懂事之后,就该动情了。这是沈丰英多年来做思想工作的成功经验。沈丰英的语气充满感情。她开导儿子说:“季军,你和李冰从世界各地走到一起,很不容易。这是注定的。古人云,同舟共济百年,同床共枕千年。千年修来枕眠不易。不珍惜,人生苦短,只能享受千年修来的缘分。你没有紧迫感吗?“这真的是一种启蒙。如果张再听不进去,他也不能说出来。张继的心里真的不是个滋味,对于他的母亲和妻子。看看母亲,她是什么状态!媳妇在背后骂她,嘲笑她,她还替媳妇说好话。再看看我老婆。婆婆对她那么好,她忍心当着人的面把婆婆踹得那么惨。天地有良心!这样的比较让张的心里越来越不愉快。他为母亲感到委屈,为妻子感到内疚。
放下电话后,张心里决定:这件事不能这么简单。以此为契机,以此事为突破口,改掉老婆冰的这个坏毛病。冷战开始了。冰知道这场战争是她引起的,所以!为这场冷战道歉。虽然没有明确表达什么,但她觉得脸上的表情足以表达什么。她脸上从早到晚的关怀有目共睹。谁知,丈夫张对的伤势却能对此小心翼翼视而不见,继续保持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这不禁让冰感慨太多。李冰觉得:从谈恋爱到结婚一年多,大大小小的战斗场面很多。战场态势基本格式化:由李冰挑起,以张挥舞白旗结束。无论事业有多大,战争场面有多壮观,张的态度一般都很高。张继是有点固执,但他还不至于固执到他的新婚妻子对自己还不够感兴趣,没完没了。这一次,很奇怪。是个大屁。你不是刚说了几句他妈的话吗?更何况都是发生的事情,既不是无中生有,也不是恶意中伤。至于这个样本代码?而且,别人都在说,而且不止我一个人说别人的儿子没事。你张为什么对这么有准备?出事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反正很可疑。这么一想,李冰脸上的小心翼翼,就像潮水一样,悄悄地开始向后退去。按照她跟张吵架的一贯做法,她会留在不回家,直到张受不了为止。她顺从地举着白旗来到李连,主动承担被捕的责任并做出道歉。这段时间,冰一直住在家里。刚开始冰觉得很愧疚,想主动修复。现在,冰有一种敌人目前临阵退缩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悲壮和刺激,也让冰有些莫名的跃跃欲试。一旦上了战场,就没有理由逃避敌人,让他们看笑话。这一点,冰莲比谁都清楚。沈丰英是这场战争最直接的受害者。不仅如此,这种伤害对老太太和二和尚也是迷惑的。她连战争的起因都不知道,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拖到了风口浪尖。她每天看着两个哑炮准时进门,吃喝睡都不耽误。第二天,整理好前后脚,出门上班。但是“雨天之后再来”的态度让老太太很沮丧。谁靠近两个哑炮并不重要。两人都有嫌疑。她只能保持中立。保持中立不说话,或者尽量少说话。几天后,老太太的口腔会无光泽。沈丰英暗暗劝儿子算了,不要再和她争吵了。可儿子不干,说:“妈妈,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沈丰英的内心真的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眼前的小两口生活平静;一方面,似乎希望儿子能为媳妇做点贡献。只是如果他们想打架,他们会很开心。这是什么战术?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是“自己的路”?最难受的是身兼两职的张。本来像冰脸上的“小心”就很满足了,想用这个“小心”敲她一下。从一见钟情到现在,冰一直在打他,但他一直没有机会打冰。现在,机会来了,他伸出胳膊和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可惜他战场经验不足,把握不好战机。或者说,他低估了敌人的实力。总之,张错过了的机会,注定要一败涂地,重蹈挨打的覆辙。如果要总结张军战败的教训,“贪婪”应该首当其冲。他太贪婪了。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贪得无厌。看着李冰的关心,他对自己说:吊她一天,吊她一天,吊她一天。
冰脸上罕见的“小心”被三两条吊带吊了起来。当他从白日梦中醒来的时候,冰脸上的“谨慎”已经消失,变成了一种凛然、不屈、无畏的凛然。张继心里暗暗叫苦,但为时已晚。“独木舟已经过了万重山”。现在,张只能保持他那张英俊的长脸又长又黑。冰下班回来,看见婆婆还在厨房忙。她主动洗手,问道:“妈,我干点什么?”妈说:“不用了,我这马上就完,你别沾手了。”李冰还是找到了要干的活,把用完的案板给刷了。 婆婆对儿媳妇这点还是满意的,眼里有活,手脚麻利,又肯出力气,除了脾气差了点,基本上箅个不错的媳妇。 饭菜上了桌,还不见章军冀的影子,等了一会儿,他还不回来,李冰就开始喊饿。一是李冰真的饿了,二是在冷战的状态下,李冰成心不想等他。这个时候的沈凤英就有些为难了:等儿子吧,怕儿媳妇怪自己光心疼儿子不心疼媳妇;不等吧,又有点说不过去。以往都是等的,小两口闹矛盾了就不等了,总有点那个。更何况她还是儿子的妈,孰远孰近,她还没糊涂到拎不清的地步。 李冰在一旁躬着身子喊饿,好像饿得都直不起腰了。这种情况下,沈凤英就不好再等「去了,华年盛世,把人饿出个好歹来,天大的笑话啊。 刚动筷子,章军冀就回来了。见没等他回来就开饭了,空空的肚子里就跑进了气去。他认为李冰不等他是意料之内的事,母亲也跟着李冰学,实在说不过去。正本清源,这场冷战是为捍卫母亲的尊严而起,而母亲却这样地敌我不分,莫不是老糊涂了? 饭桌上很静,只有三张吃喝的嘴的声音。三个人低眉顺眼地盯着各自眼前的饭菜,很像饭馆里三个素不相识的吃客。 李冰看出章军冀对他妈的不满,觉得这是件挺好玩的事。心里愉快,嘴里就开始不出声地哼着小曲。小曲一哼,腿就开始想打拍子。于是,李冰就在饭桌下架起了二郎腿。二郎腿合着嘴里不出声的小曲,开始左摇右晃起来。正美得不行,李冰的脚丫子不慎踢到了丈夫肌肉结实的大腿上,李冰心里大叫“不好”,赶忙把双腿后撤,坚守在自己的椅子下边。 章军冀肚子里的那股气正上蹄下跳地没个着落,李冰不知死活主动找上门来正中章军冀的下怀。说时迟,那时快,章军冀抬起脚来飞过去,正正中中地击在沈凤英硬邦邦的小腿上。好!让你乐得手舞足蹈! 沈凤英心里也正不痛快着。儿子那张驴脸她又不是看不见,这次显而易见有一半是冲她这个做妈的来的。沈凤英心里这个冤枉,气就不打一处来。第一处来自媳妇:有那么饿吗?还把腰都饿弯了,明摆着小妖精在闹妖呢;第二处来自儿子:多大的人了,连个里外好歹都分不清楚,连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革命的首要问题都弄不清楚,还敢大言不惭地宣称“自有办法”。你那好办法都喂了狗了,剩下个鬼办法是回家拉脸给老娘看?第三处来自她自己:自己也是,这军职的大房子在自己名下,一桌子饭菜是自己张罗出来了,自己不发活,别说饿弯了腰,就是饿昏过去,又能怎么样?真是老糊涂了,一顿饭不吃能把人饿得直不起腰来?连小妖闹妖都镇不住,还离休老干部呢! 沈凤英来自三个方面的气正理不顺呢,老老实实呆在桌子下边的腿没碍着谁、也没惹着谁,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沈凤英没有任何准备地“哎哟”一声叫出声来。 放眼望去,儿子傻子一般张着嘴,舌头上的饭菜清晰可见,没说的,肯定是他干的,想发威别人,却发错了地方,发到自己老娘身七。真傻呀!傻透了!都傻成这样了,还敢扬言“自有办法”哩。傻儿子,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哩,你有个屁办法! 再望过去,儿媳妇嘴紧抿着,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脸上有丝丝笑纹马上就要绽放。她强压着不让花朵绽放,看把她憋的,脸都紫了。 沈凤英望不下去了。很重地放下碗筷,很冲地站起身来,很快地回到卧室,很响地撞上房门。 婆婆一离开,李冰连一秒钟也坚持不下去了,碎步冲进自己房间,扑到床上,捂着嘴笑得透不过气来。 罪魁祸首章军冀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他气得恨不能抽自己的嘴巴,老大不小的人了,干点事怎么老是毛手毛脚地没个准头?竟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破事来,真是他妈的古代兵器——剑(贱)! 餐桌下的那场混战,使冷战局势发生了变化。原先尽量保持中立的、扮演和平使者的婆婆,终于扯下面具,彻底倒戈了。自然,婆婆是不可能倒向她李冰的。李冰猜测:或是那天的笑容没藏好,或是一怒之下的丈夫把这场战争的起因和盘托给了婆婆。总之,从现在开始,李冰同志只好孤军奋战了。**说过“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真是金门玉言。现在的情况,比**他老人家预测得还绝:现在是母子团结如一人,试看的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李冰简直有点怕回那个家了。那娘俩的脸色,简直就是经过排练的。婆婆还将就的好一些,还例行公亊地跟她打打招呼;丈夫对她,简直就是一个哑巴,一个面无表情的哑巴。 李冰在婆婆家受够了娘俩的冷落,回到连里就痛骂那几个肇事者。许青她们先是嘻嗜哈哈地不当冋事,后来见那娘俩似乎动真格的了,又开始给李冰献计献策,七嘴八舌的甚是踊跃。 分队长许青说:“你干脆吃住在连里别回去了,着那一老一少两张冷脸给谁看。” 副指导员王雪莹反对:“你少出馊主意。不回去就意味着失败,起码也是软弱的表现。叫我说呀,你干脆撕下脸皮跟他们闹一场得了,反正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总得有个结果吧?像你婆婆这种前首长夫人,离休老干部,要的就是一张老脸,就怕撕破了脸,就怕左邻右舍看热闹影响不好。” 许青大声反驳说:“照你这么说,李冰的婆婆是顾脸皮要面子的人,李冰就是不顾脸皮、不要脸的人喽?” 几个人“咯咯”笑了起来,连李冰也扑咏一声笑出声来。孙技师慢条斯理地说:“咱们这些人,顶多就是背后议论议论婆婆,给嘴过过年罢了,还真没有谁敢撕破了脸皮跟婆婆真干的。大不了就是拿婆婆的儿子出气。我老公就说,他天生是受夹板气的命。说起来,他们又当儿子,又做丈夫也怪可怜的。老婆跟老娘有了矛盾,他们不能有是非观,也不能有正义感,他们只能站在中间地带观望。向老婆这边靠,要挨老娘训,往老娘那边站,要受老婆气,他们不容易啊!” 许青说:“活该,谁让他们贪心,在家里搞出两个女人来。”大家先是没听懂,等品过味来,就一起哈哈大笑。笑够了,王雪璧说许青:“你这家伙真反动,用这种偷换概念的鬼把戏。听起来别扭,好像他们娶妻纳妾了似的,细品起来,还真有道理。两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爱着同一个男人,你别管他是夫妻之爱还是母子之爱,反正只要是爱,肯定就会出问题。” 年长她们几岁的孙技师,坐在床上倚着墙导师一般地发话:“这有什么新鲜的?你们没听人家说吗?说当儿子不如做女婿,这话说得有道理。你们想啊,当儿子,是婆媳两个女人争着爱一个男人;做女婿呢,则是母女两个女人合着爱一个男人。问题就出在这里,虽然都是爱,但爱的方式不间,其结果当然就大相径庭了。争,就意味着矛盾,意味着战争;合,就意味荐团结,意味着和平。婆婆爱儿子,爱得比较专注,自然就比较自私,比较不容别的女人插足。婆婆的这种爱,虽然有原因,但却没道理。所以,婆媳之间相处就比较困难。婆媳的关系,有点像油和水的关系,不好融合,油永远都漂在水的上边。至于丈母娘对女婿的爱,就简单多了。既有爱女儿捎带着把女婿也一起爱了的爱屋及乌的成分,又有爱女婿是为了让女婿对女儿更好一些的讨好的成分。所以,丈母娘跟女婿之间,就简单明了,就好相处。” 许青听得眼都不眨,一个劲地点头,叹道:“孙技师,你真该改行当指导员。以前我还老是反省自己,想我爱人能跟我妈处得好,我怎么就跟他妈好不起来呢?反思得我自己还内疚得不行。这下好了,叫你这么一说,原来婆媳不和是有理论根据的,我根本就用不着内什么疚,你们说是吧?” 王雪莹笑着说:“孙技师,你这是误导。许青同志刚要反思自己,就被你误导没了,许青的婆婆和丈夫知道了,会找你箅账的。” 许青也笑着说:“得了,王副指导员,你是怕人家孙技师改行抢你饭碗吧。” 许青她们离开后,孙技师对李冰单兵教练。她问李冰:“他真的不理你了?”李冰点了点头。 她又问:“他真的连碰也不碰你了?”李冰愣了一下,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红着脸说她:“讨 厌!” 她不管讨厌不讨厌,继续正色地追问:“真的李冰,我不跟你开玩笑,是不是不碰你了?” 李冰见她不像要闹的样子,就点了点头,点得很纳闷也很认真。 她拍了拍床铺,让李冰坐过来。李冰疑疑惑惑地坐了过来。她伏到李冰的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教着,李冰听着听着就红了脸。李冰躲开身子,推了她一把,笑着说:“哎呀孙技师,你可真是的,什么都好意思说出来。” 孙技师导师般地正色道:“李冰,你听我的,没错。” 李冰推开家门,沈凤英就看见了她手里提的大塑料袋。李冰径直来到婆婆跟前,把手中的袋子打开,柔声细气地叫了声妈,说:“您猜猜这是什么肉?” 沈凤英看了眼袋子里红乎乎的一大团生肉,摇摇头说不知道。说完了,又觉得怪对不住媳妇的温柔,就又补了一句:“知道是肉,什么肉可说不清楚。” 李冰笑了,笑得很乖,很像在母亲面前撒娇的亲闺女,一点也没有战争状态中的样子。李冰卖着乖说:“不知道吧?这是狗肉!” 沈凤英一下子来了兴趣,扬着声音问:“是吗?这年头狗肉可不多见了。”又问:“哪来的?” 李冰说:“我们连孙技师给的。她爱人到一个山沟里扶贫,经常扶回来些狗肉兔子肉什么的。” 沈凤英点着头说:“嗯,现在也只有穷地方的拘身上还有点肉,城里的肉都长到人身上了。狗是越养越小,光长毛不长肉了。” 李冰问:“妈,孙技师说,现在没大有人会做狗肉了,您会做吗?” 这话箅问对了地方,问到了婆婆的心坎上。沈凤英自豪地扬着眉毛,朗着声音说:“会!怎么不会?想当年老头子就爱吃狗肉,他的那些老战友老部下都知道他好这一口,淮来了都忘不了给章部长带条狗腿来。那几年,咱家经常是狗肉飘香,惹得左邻右舍直抽鼻子,都知道章部长家又吃狗肉了。我不会做谁会做!” 李冰故作惊喜地叫:“是吗?那太好了!我还怕咱家没人会做,推了半天不想要哩。” 章军冀下班回来,一进门就一个劲抽鼻子,边抽边大声问:“妈,什么东西这么香?” 沈凤英腰里扎着围裙,手里拿着铲子,喜气洋洋地从厨房出来,笑逐颜开地对儿子说:“狗肉,除了狗肉,什么肉能这么香?” 章军冀边换拖鞋边随口问:“哪来的狗肉?” 沈凤英看了眼在厨房剥蒜的李冰,小心地说:“李冰她们同事给的。” 章军冀一听狗肉与李冰有关,马上打住跟狗肉有关的话题不再吱声了。 热腾腾香喷喷的狗肉端上桌,李冰尝了一块,觉得没什么特别的,起码不像婆婆说的那么邪乎,有些扫兴,很少再伸筷子了。 沈凤英挺隆重地夹起了一块狗肉,很郑重地送进嘴里,一下一下地慢慢地咀嚼着,像品着什么,又像追忆着什么,那神情,那感觉,绝对是在吃一块狗肉的意义之上。 章军冀是不看李冰弄来的狗肉的,虽然它已经被母亲加工得色香味俱佳了,他像个素食者,只对桌上的青菜有兴趣。他妈沈凤英看不下去,自作主张挑了一大块狗肉,不由分说地放进儿子的饭碗里,说:“你尝尝,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狗肉的吗?还老跟你爸抢着吃。” 章军冀一副被母亲逼得不得不吃的样子。皱着眉头肃着脸,夹起了那一块焉知祸福的狗肉。先是很斯文地咬了一口,很矜持地一上一下地叩击着牙齿,慢慢地,咬肌加大,速度加快,敏着的眉头悄悄地舒展开来,开始向那盘狗肉频频出击了。 沈凤英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好像看见了当年吃着狗肉的章部长。屋子里狗肉的香味像,桌子前儿子的神态更像。沈凤英那颗苍老寂寞的心渐渐地温暖起来。 第二天一上班,李冰就到机房找到值班的孙技师,把她拉到机器后边,鬼鬼祟祟地问:“哎,怎么回事,他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孙技师捂着嘴还是笑出了声。她点着李冰的额头,妈似的说:“傻瓜,你以为是吃速效胶囊呢,哪有那么快,哪能马上就见效呢?你让他连续吃,吃上三天,他就该顶不住了。” 孙技师又给了李冰一包红彤彤的小颗粒状东丙,告诉她这跟狗肉有相同的用途,把这玩意儿跟狗肉一块炖,火上再浇点油。 李冰拿回家交给婆婆,婆婆一看就老朋友般地叫道:“枸杞子。”并内行地评判:“宁夏的枸杞子,枸杞子中的上品。” 于是,晚饭又是一盘香气四溢的狗肉,狗肉里又多;”些红色的叫枸杞子的宁夏特产。章军冀因为有昨天的开头,今晚对狗肉就不再做矜持状,上来就很实在地放开喉咙,嘁哩喀嚓地大吃特吃起来,直吃得头上脸上脖子上水蒸气直冒。 临睡前,李冰本不想洗澡的,昨天的澡冼得就有些白费。但想想孙技师的千叮咛万嘱咐,李冰还是进了卫生间,站在了蓬蓬勃勃的淋浴下边。 柔软的、淡绿色的浴巾轻抚着年轻的肌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和舒适。李冰上下打量着自己年轻白皙的身子,在干净的水的覆盖下,干净的身子纤尘不染。温热的水珠在身体上肆意徜徉,李冰的心被这温热的水珠和年轻的身体鼓胀得满满的,痒痒的。 李冰穿着浴衣进了卧室,章军冀早已躺下,举着报纸就着台灯,目不斜视聚精会神如饥似渴的样子,李冰坐在床边,褪了浴衣,裸露着身子,仔细地往身七涂抹着青瓜香型的乳液,涂得认真,抹得仔细。收拾停当,李冰很从容地掀开轻软异常的被子,很小心地钻了进去。 一会儿,台灯被章军冀关掉了。李冰屏住了呼吸,在黑暗中期?寺孙技师预谋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章军冀的一条肌肉结实、强健有力的腿,小心地、试探肴伸了过来…… 李冰知道,冥冥之中,穷山沟里那条倒霉的狗,开始起作用了。 第二天,有两个人发现了李冰的轻松和愉快。一个是李冰的婆婆沈凤英,一个是李冰的同事孙技师。 孙技师来晚了,连里的值班员告诉她,连长正在俱乐部里点名。孙技师三步并两步地上了三楼俱乐部,站到了立正在听连长点名的队伍后边。 李冰站在队伍前边,讲评一周的值勤情况。李冰在上午的阳光中很漂亮,是那种流光溢彩的漂亮。足智多谋的孙技师一眼就看出,她指挥的战斗打响了,也打胜了。 等李冰在前边喊完“解散”的口令,孙技师就追上去,导师般地批评:“李冰,你不应该呀,整个一个报忧不报喜嘛。” 李冰知道她说的喜是什么忧是什么,就别过头来冲她璀探一笑,露出高露洁牙膏广告上的那种白牙,笑得很羞涩,也很幸福。 见李冰这副样子,孙技师就很有成就感。她伸出胳膊搂住李冰的肩膀,像搂着自己的胜利果实。 孙技师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她提醒李冰:“别光顾享受了,忘记计划生育。” 李冰掐了她一把,说:“讨厌,人家算着日子呢。”孙技师老气横秋地说:“嗨,这亊呀,人箅不如天算。” 李冰的婆婆发现得比孙技师早。她是在早晨起床后,李冰跟在儿子脚后出了他们的房间那一瞬间,发现的。 她昨晚一定睡得很好,精神饱满的脸上显示出睡眠的良好。好像还不仅仅是睡眠的好,好像还有什么。是什么呢?沈凤英再老,毕竟是过来人,何况还没有老眼昏花地看不出儿媳妇的容光焕发。沈凤英知道,冷战结束了,新的格局就要开始了。儿媳妇从卫生间出来,带出了一股幽兰般的香气。沈凤英知道这是一种叫的香水的味道。沈凤英还知道,这个牌子的香水价钱不菲。在价钱不菲的香水的气味中,沈凤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用的那种叫冷霜的雪花膏。也是名牌,上海的名牌。故去的老伴最喜欢闻她身上冷霜的香气,淡淡的香气,幽幽地散发。这才是多久以前的事?幽香依然,人却故去的故去,衰老的衰老,幸福换了人间。章军冀坐到饭桌前,例行公事地叫了声“妈”,把黯然神伤的母亲叫过神来。沈风英望着儿子,儿子愈发像他故去的父亲了,眉毛像,眼睛像,鼻子像,嘴巴像,连耳朵都像,脸上的五官没有一处不像,活脱脱地就是当年年轻英俊的章部长。沈凤英定定地望着儿子,追忆着故去的丈夫,一种悲哀,深深地,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章军冀眼睁睁地望着母亲越来越暗淡、越来越阴沉的脸,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望了妻子李冰一眼,完全是下意识的,是一种想找人探索一下的本能。不幸的是,妻子李冰却理解错了这一眼。 对婆婆脸上戏剧人生般的变化,李冰尽收眼底。她想不明白:婆婆这张暗淡的阴沉下去的脸,缘于何故?她问自己:今天早晨,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婆婆,今天没有,昨天没有,前天也没有。印晚上,狗肉桌前的婆婆还是快乐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模样了?不是,见我高兴她就生气?如果是这样,那也太过分了吧?正胡思乱想着,正好与丈夫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李冰顺着刚才的思路,就把丈夫的目光理解成了责备和埋怨。 上班出门时,章军冀特意打了声招呼:“妈,我上班了。”当妈的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箅是回应。李冰原本也想打声招呼的,但一看婆婆这架势,就把招呼给省了,踩着章军冀的脚后跟出了家门。 下楼的时候,章军冀随口问了句:“哎,你说咱妈怎么啦?”李冰忙冲他摆手,说:“这次你别找我,没我任何事。”见章军冀要说什么,赶快说:“另外你别咱妈咱妈的,是你妈,不是咱妈。”说完大步向前,箭一般地蹄了。 章军冀望着老婆疾走如飞的背影,怔在那儿醒不过闷来。他心里琢磨,这是怎么啦?老娘那儿是咋回事还没搞清楚,老婆这儿又变了脸。这日子没法过了,真他妈累得慌。 疾走如飞的李冰半道碰上了许青,许青在马路边喊她:“李冰,你走这么快干吗?后边有人追你吗?” 李冰停下脚,笑着说:“后边有条狗追我。”许青真傻兮兮地向后边张望,李冰哈哈大笑起来,把婆婆那张晚秋的脸从心里笑了出去。 章军冀进了办公室,王副局长好像专门在等他。一见他进门,就跳过去掩上门,贼一样地问他:“小章,你手头上有现钱吗?”章军冀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王副局长在向他借钱。就问:“要多少?”王副局长伸出右手,张着五根粗壮的手指头翻了两翻,说:“两千。”葶军冀说:“哎呀,我这不够,我问李冰那儿够不够。”王副局长饥不择食地连连点头:“好好,快打,你快给小李打电话。” 章军冀心里纳闷:这个王副局长,怎么会为两千块钱急成这个样子?好歹也是个大校了,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军饷,抠抠马裤呢军装口袋,怎么就抠不出个千儿八百的呢?至于在部属面前露这副穷样子。再一想他那在服务社卖酱油醋的老婆,就想明白了一大半。 章军冀在王副局长殷切的注视下,操起了电话,找到了李冰,问她手头上有多少钱。李冰问他干什么用,他看了眼盯在一旁的王副局长,支吾了一下说“有用”,李冰接着问他有什么用,他就仗着王副局长的权势一般地大声说:“有用就是有用,问那么多干吗!” 李冰在电话里根本就不买他的账,也不把他的高八度当回事,也提髙了嗓门说:“哟,章军冀,你有没有搞错,是你跟我要钱还是我跟你要钱?” 电话声音很大,王副局长又离得很近,章军冀怕被领导听见,吓得紧紧梧住电话,把耳朵压得好痛。就听到李冰那边有女声喊:“不说清楚就不给他,万一拿去嫖娼了呢?”电话里头一阵女声大合笑,气得章军冀一点辙也没有。 这时候,有人在外边喊王副局长接电话,领导一离开,章军冀就捂着话筒悄悄地说:“是王副局长借的。”李冰在电话那头不屑地说:“淮借的就说谁借的呗,用得着吭吭哧哧的吗?”章军冀解释道:“你不知道,刚才王副局长就站在我旁边。”李冰更加不屑了:“站在你旁边就站你旁边呗,难道他拿着枪逼着你?”又讽刺道:“你们这些机关的狗腿子们,下部队一个个人五人六的个个都像军委委员,一回机关,把虎皮一扒,全找不到自己了。” 章军冀骑车到话务连去拿钱,兜里还装着王副局长交给他的一个地址。王副局长指示他拿到钱,直接到邮局按这个地址寄出去。章军冀一看那穷山恶水的村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章军冀在自行车上想:跟王副局长那个卖酱油醋的老婆比,自己的老婆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起码自己老婆通情达理,从来不在钱上跟自己计较找麻烦。这样一想,就把心情想得比较愉快,吹着口哨,不知不觉到了话务连。 李冰站在阳光明媚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把钱递给章军冀,递钱的同时,还递给他了一段话。 “章军冀,你知道你妈早上为什么不高兴了吗?”“不知道。“章军冀摇头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章军冀仰着脸问。“你妈是看我高兴了,你妈就不高兴了。”“你高兴了,我妈怎么就不高兴了?”章军冀听糊涂了,疑疑惑惑地问。 李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抱着胳膊冲台阶下的章军冀笑,笑得意味深长。笑够了,又意味深长地背诵了一段伟大领袖**的语录:“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背完之后,背起手,弯下腰,像问幼儿园小朋友那样问:“章军冀参谋,你听明囱了吗?” 章军冀敏起了剑眉,没好气地说:“我明白什么呀?你乱七八糟地说了半天,哪跟哪呀!” 在去邮局的路上,章军冀骑在自行车上,越想越不明白。把刚才去话务连的路上,同王副局长那卖酱油醋的老婆比较出来的一点愉快,又给比较回去了。他心黾恨恨地骂道:还不如王副局长那个卖酱油醋的老婆和在穷山恶水里过穷口子的老娘呢。人家婆媳不和,不和在桌面上,老娘要钱,老婆不给,做儿子和做丈夫的,还能从中做点手脚。哪像我那退出现役的老娘和正在服役的老婆,争来斗去一点动静都没有。东边晴了西边雨,你甚至都搞不清她俩在争什么,斗什么。你简直就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给她俩调和,讨这个的喜欢,就要得罪那个。她俩就像一对面和心不和的顶头上司,他这个做下级当部属的,紧着察言观色都不行。靠谁近了都要出问题,谁都能给他小鞋穿。 想到这里,章军冀在自行车上摇了摇头,心里叹道:髙手,都是九段以上的高手哇。 晚上下班的时候,章军冀老远就看见李冰在前边磨磨蹭蹭的背影。他知道李冰不愿一个人面对他母亲,就叹了口气,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李冰听见身后尾随的脚步,就知道是谁了,她头也不回地问:“章马屁,今天受到表扬了吧?” 章军冀跟李冰并排走着,没接她的调侃,闷头走了一阵,突然别过头去问:“你上午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李冰的情绪很好,她歪过脑袋逗章军冀:“我上午说的话多了,你指的哪一段?” 章军冀说:“就是什么你高兴了我妈就不高兴,你不高兴了我妈就高兴的乱七八糟的话。” 李冰非常高兴地仰起脸来“咯咯”地笑,笑够了才说:“说你是个笨蛋,你还不服。什么事不给你做做示范,你是不会明白的。这样吧,一会儿到家,我就装着不高兴,你妈一看我不高兴,她准高兴。 章军冀眨着两眼白痴一般,李冰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挽着他的胳膊说:“不信你就快点走,回家做给你看看,一看你就该信。” 经过一个漫长的、风和日丽的白天,婆婆沈凤英早就想开了。沈婆婆想:人家小两口好了坏了,恼了爱了的,关我什么事?儿子大了不由娘,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不争气爱当妻管严,那是他的事,碍我什么事了?我操那么多心干吗?还嫌自己老得不快呀?又想:儿媳妇年轻,权当她是个孩子不就得了?自己的女儿在上海,不是也跟婆婆过不到一块去吗?我也学聪明点,别跟媳灼的关系搞得太僵了,别到时候她也跟自己的女儿一样,一气之下搬出去住,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大房子里,还有什么意思? 这样想想,那样想想,又想起了媳妇李冰平时的许多不错来,就把自己的心想温暖了。想起李冰爱吃饺子,尤其爱吃三鲜饺子,沈凤英特意买了一斤鲜大虾,包了三鲜饺子,单等他们小两口下班回来,吃个髙兴了。 外边门响,沈风英知道他们下班回来了,特意迎到门口,抢着开了门。 儿媳李冰先进门,冷着一张小脸。哟,这孩子,还生气哩,真是个孩子,平时没太在意,这李冰生气的时候也不难看。 沈凤英笑容满面地问:“下班了。” 李冰冷了张脸点了点头,快步进屋,把紧随其后的章军冀闪了出来。 章军冀仔细地盯住老娘的脸看,跟不认识似的。沈风英很慈祥地看了儿子一眼,很高兴地笑着。 章军冀和李冰鱼贯着进了卫生间,挤在水龙头下洗手。 李冰像接头的特务一样,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明白了吧?” 章军冀不吭声,搓着满手的肥皂泡不声不响,一副遭受了重创的颓废模样。 章军冀的确受到了打击,而且打击得还不轻。章军冀在“哗哗”作响的水龙头前沉痛地想:看样子,母亲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要承担主要责任。 还真的让孙技师给说着了,章军冀在吃了那只蓄谋的狗肉之后,真使妻子李冰怀上了。 看着李冰日益隆起的肚子,这个一家三口的喜悦是一目了然的。儿子章军冀说:“男孩女孩都行,但最好是个男孩。如果是个儿子,就是我们章家的长房长孙,不得了的!” 婆婆沈凤英说:“生了儿子你们就知道做父母是怎么回事了。”她似乎认定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儿子,并且认定这个儿子以后一定会给他爹妈好瞧的。 媳妇李冰嘴上不说心里说:哼!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就是想让我也尝尝当婆婆的滋味吗?按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说,那时婆婆的地位正好又该翻上来了。到那时,当个作威作福的婆婆也不错嘛。 想到这种宏伟远景,李冰止不住喜在心头笑在脸上。其他二人见了这笑,一致认为这种开心的笑很好,有益于胎教。其实,列兵敏本来没想烫发的。 中午的时候敏收到一张二万元的汇款单,不用看,敏也知道这是姐姐寄来的。前些日子敏帮姐姐买过一种广告上说能换皮肤的化妆品,钱是从敏那比较可怜的钱包里先塾上的。此刻,敏捏着这二百元的汇款单,心里头非常的愉快。姐姐真是够意思,这一买一寄就让她平白无故地赚了将近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对一个列兵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敏愉快的心情可想而知。 敏去找班长请假,班长正在跟分队长说话,班长脊事地望着分队长,眼黾的意思非常明白。分队长望了一眼敏手里的汇款单,说了句去吧,随后又补了句快去快回。 敏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到了邮局。大中午的邮局没什么人,敏将汇款单递给柜台里那个无精打采的胖女人,胖女人眼皮都没抬地“啪啪啪”在单子上硒了几个章,把钱和敏的士兵证一起扔在了柜台七。 敏没法计较胖女人的态度。敏入伍到北京快一年了,北京的这些人已经教会了敏做什么样的“上帝”比较省时省力省气,关键是省气。再说,此刻的敏也没大有精力去顾及别人的态度了,敏那双好看的眼睛盯住了柜台上夹在士兵证里的两张百元大钞。 说实话,自从敏穿上军装,这种巨大的钞票就离她远去了。津贴袋里薄薄的四十几块钱,让人能一目了然,连个五十的票子都不用。此刻,列兵敏面对着这两张百元大钞,竞有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敏十分小心地把两张票子折成四折,又十分小心地塞进士兵证里,再十分小心地放进军裤口袋里,往外走的时候,敏就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夏日正午的太阳是很厉害的,敏站在厉害的阳光下一时不知要干点什么。敏觉着自己该干点什么,就立在厉害的阳光下想。敏孤零零地立在大太阳地里的样子有点傻,好在这个时候行人稀少,没人注意列兵敏的傻。 敏的眼睛最终落在了一个红白相间的遮阳伞上,伞下是个白色的冷饮摊,一个模样儿比较慈祥的老太太坐在那儿打肴比较慈祥的瞎睡。 望着这个令人舒服的冷饮摊,敏终于想起她该干的亊了。同时敏的口腔里非常配套地涌上了许多熟悉的滋味。敏抗拒不了这种滋味,双腿不由自主地就往那里开拔了。 敏无比惬意地把一种叫“和路雪”的冰激凌大面积地塞进嘴里,狠狠地咂了一大口,一股凉意顿时在周身洇开,敏觉得舒服得不行。 列兵敏并没有被舒服冲昏头脑,她不敢边走边吃,害怕被卫戌区的纠察逮个正着,只好躲在继续打瞌睡的老太太身后,大门大口地享受着凉丝丝的舒服。 那个叫“戴安娜”的发廊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到正舒服着的敏的视线的。 这是个普通得有点寒碌的发廊,跟北京小胡同里随处可见的任何一个小门小脸的发廊没有任何区别。但敏却望着用不干胶条粘成的“戴安娜”三个字情不自禁地张开漂亮的嘴巴笑了,心想:哇,可真敢叫啊! “戴安娜”的门被推开,一个留着长头发穿着白恤的小伙子走出来。他站在台阶上动作很大地做着扩胸运动,手臂张开的样子像一架电视接收天线。恰巧,列兵敏的笑模样被他接收到了。 他停止了动作,在刺目的阳光下眯起眼睛盯住对面这个聚精会神地咂着冰激凌的小女兵。他突然有一种**,这种**还很强烈,他想认眼前这个小女兵,极想极想。 于是,他就没话找话地大着声音问:“哎,你笑什么?” 敏吓了一跳,转着脑袋四下里看,四周除了这个还在打瞌睡的老太太就是她自己了,她有点奇怪地望着台阶上的小伙子,没吭声。 “问你哩!亲人解放军!“敏这才确切地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的目光和他的问话让敏有点窘。敏不太习惯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何况是个陌生的男的,更何况长得还挺那个的。敏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敏为自己的脸红很不好意思,于是,敏的脸红得更彻底了。 他望着眼前这位小女兵绯红绯红的俏脸,心说:这年头哪找这等没事就脸红的女孩子?他越发觉得有话要跟这个小女兵说了。但他突然觉得平时那些油嘴滑古的话挺说不出口的,想了一会儿,他很认真地说:“我给你设计个发型吧,你现在这种发型不适合你。” 敏被他说的话吓得不行,把剩下的一点冰激凌三下五除二地塞进嘴里,边直着脖子往下咽,边转身就走。 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小女兵惊慌失措的背影,挺扫兴地想:这兵当的,有点傻! 好几天了,列兵敏耳朵里没事时老想着那人的3卩句话:“你现在的发型不适合你。”敏动不动就站在镜子前敏着眉头审视自己,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我适合什么样的发型呢? 敏的发型可以说是话务连的大锅饭。话务连的女兵们百分之九十都留这种齐着耳边一刀切的头发。老兵们说这叫“清水挂面头”。这种发型根本用不着麻烦理发店什么的,是个人,有把剪刀,就完全可以对付。敏在新兵连时,亲眼看见一个扬州兵的一头秀发生生被一个手笨得跟脚丫子似的老兵班长铰得一塌糊涂。那老兵班长的手不怎么样,眼奵係也有毛病,铰了这边那边长了,铰了那边这边又长了,她围着扬州兵推磨似的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把扬州兵的头糟踏得不成样子。 敏的头发一直是班长的专利。不光是敏,敏的同班那些上等兵、下士、中士们的头发一律都逃不过班长那把叫“王麻子”的著名剪刀。班长一天到晚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盯着大伙的头发和指甲看。发丝不准过肩,指甲不准留长,这是条令条例上早就规定好了的。班长公事公办执行条令条例也是没办法的事。问题是全班战友的头被班长收拾得老是“一花独放”,搞得大家从后边看分不出个你我他来,经常冲着背后张三李四地乱喊一气。在这方面,大家对班长颇有看法,当然,微词是跑不掉的。 敏是晚上熄灯后躺在床上下定决心的。敏决定去“戴安娜”,去找那个小伙子,去铰那种适合自己的发型。让敏最后下决心的是那小伙子一口整齐的白牙。列兵敏认为:坏人怎么会有又白又齐的牙齿呢? 列兵敏手里有一张星期天九点到十六点的假条。敏想:这么漫长的时间,什么样的发型铰不出来呢?敏的信心很足,敏的心情也很愉快。 敏推开“戴安娜”的门时,才意识到这个时间对这样的地方为时早了点,但敏已经退不回去了。敏看见那天留长头发穿白恤的小伙子正站在大镜子前往长头发上抹一种白泡沫。敏知道他抹的是摩丝,但敏不知道男的也能抹摩丝,这让敏心里吃了一小惊,同时心里也有点那个。 敏心里有点那个,就犹豫起来,正在想走进去还是退出来呢,那人转头看见了她。片刻,仅仅是片刻,他的眼睛就亮了,他一下子笑了起来,露出了那口让敏信任着的又洁白又整齐的牙齿。他老熟人般地笑道:“来了?”随后又社决补了句:“快请进,请进!”他把敏让到皮转椅上,用一块淡绿色的绸布围在敏的脖子上。他望着镜子里的敏,随口问:“要什么发型?” 镜子中的敏一下子睁大眼睛,不明白似的望着镜子中的他,见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敏觉得难堪极了。这些天来,自己耳朵里一直都在响着他那句“我给你设计个发型吧”的话,那声音已经熟得老朋友了一般,闹了半天,人家只是随口说说,自己还像真的似的一天到晚站在镜子前瞎琢磨,真没趣!这样想着,敏的脸又开始红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两片红云漫上了她的双颊。他心想:这个女解放军也太纯洁了,纯洁得让咱老百姓都不知怎么办好了。 他赔着小心递上一本发型书,轻着声儿说:“来,你选一抽”。 敏觉着自己很丢人,真想扯下围布跑掉,但敏又做不出这么激烈的事情来,敏只好接过书,只好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慢慢地,敏被书上那一个个漂亮的发型震住了,看哪个都好,哪个都比自己的“清水挂面头”好看。看了半天,敏的眼睛都看花了,心里却定不下一种。 他看得出这个小女兵是第一次进发廊,甚至是第一次自己选择发型,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弯下腰,把书拿过来,翻出一页,指着…种发型说:“你看,这个怎么样?” 敏看了看,觉得好是好,恐怕在“清水挂面”里面太扎眼了,就摇了摇头。他又翻了一页,又指了一种,又问怎么样?敏还是那种感觉那种担心,就又摇头。 敏摇过几次头后,他半真半假地说敏:“嗬!真看不出来,你还挺难伺候的。” 敏一听气得够呛,心里说:哪是自己难伺候,明是自己的连队难伺候嘛。 他站在后边看样子着实挺为难的,想了半天,说:“天这么热,干脆铰得短短的,又凉快又精神。再说,现在女孩子铰男孩子头也是一种时尚呢。” 敏小着声音说:“我不。那种头发早上起来老是乱七八糟的。” 他轻飘飘地说:“那好办,抹点摩丝就行了,哝,像我这样。” 敏还是小着声音说:“早晨没时间,我们要跑步,要上队列,要接早班,脸都没时间好好洗呢,哪有时间顾头发。” 他大惊小怪地说:“嗬!部队这么严哪?亏了我没当兵。” 敏趁他没注意,用白眼珠挖了他一眼,心想:就凭你男的还抹摩丝的臭美,部队也不要你! 他把手里的梳子在手心里敲打着,想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给你烫了再削,不打摩丝也乱不了的。” 敏一听“烫”这个字眼,像真被烫了一下,身子一挺,忙摇着头连声说:“我不烫头!我不烫头!”“为什么不烫?”他问。“我们连不让烫。”敏答。“为什么不让资?”他又问。“规定不让烫。”敏又答。“怎么会有这种规定?”他再问。“就是有这种规定。”敏再答。“真是岂有此理!”他站在后边表示愤慨。“……”敏坐在那儿,不好表示同意。他沉思了一会儿,对敏说:“这样吧,我拿出我的绝活,给你烫个看不出来的。” 敏不信,问:“怎么会呢?烫了还能看不出来?”他肯定,答:“不知道吧?美国进门的冷烫精,烫了就是看不出来。”怕她不信,又拿出一本书,翻开一页,找出一个实例,说:“看,这个能看出是资过的吗?但千真万确是烫过的。” 敏开始动心了,敏盯着那发型不错眼睛。敏现在心思已经不在能不能资头七了,而在口袋这一百多一点的钱够不够烫上了。 见她犹豫着,他就从大镜子里用鼓励的目光望着她。他以为她在犹豫烫不烫,谁知她问出的话却是她身七的钱够不够。 他一听高兴坏了,一高兴就热情得令人生疑:“嗨!看您说的哪儿的话!什么钱不钱的,咱们军民一家,说钱我可跟你急!”敏认真地摇头,“那不行!” 他咧开整齐的白牙笑了:“得!七折优惠,算我拥军,您给二十,行了吧?” 船长有信心地点头,松了好大一口气。上卷的时候,敏见他用的果然是带洋字的小瓶子,心里头很踏实。现在,敏除了信任他整齐的白牙,还信任他手里的洋瓶子了。 ―个多小时后,该卸卷了。敏的心开始跳高,越跳越高,越跳越高,跳到最后,把敏的脸都给跳白了。敏望着大镜子里自己一头小尾寒羊一般的卷毛’傻得连话都不射兑了。 他却在身后很轻松地笑,他甚至还安抚地拍了拍敏的肩膀,非常大气地说:“解放军同志别害怕,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拿着去薄剪刀在敏的头上利落地上下6舞,一会儿的工夫,小尾寒羊的卷毛不见了,但还是能看出烫的痕迹。见敏的脸迟迟不见阳光,他胸有成竹地笑着说:“解放军同志别着急,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二步。” 万里长征的第三步是吹风。他很认真很仔细地给敏吹着热乎乎的风,吹几下就要唠叨几句:怎么样,直了吧?怎么样,看不出来了吧? 大镜子里的敏越来越漂亮了,等他关了吹风机,小心翼翼地往敏的头上喷定型发胶时,敏都被自己的漂亮搞得不好意思了。 敏一跨进连里,凡是碰上的眼睛,一律亮晶晶地追赶着她的脑袋。一个要好的间批兵扑过来抱住敏的膀子左看右看,兴奋不已地问:“哇!你绞头了?”敏报住嘴角点着头反问:“好看吗?”这个矮敏半个头的小个子女兵学着敏的腔调说:“好看吗?亏你问得出口!还好看吗?天啊!上帝啊!这是怎样的好看啊!” 敏推开班里的门时,班长正弯着腰拖地。敏欢快地叫了声“班长”!班长直起腰来,一眼就看见了敏头上的天翻地覆。班长拄着拖把,眨着眼睛,一副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敏得意地蹦过太搂着班长的脖子撒娇:“班长,我漂亮吗?” 班长腾出一只手,不信任地摸着敏的头发,余悸明显地问:“我说,你没烫头吧?”敏吓了一大跳,马上松开手,赶紧跳开,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没烫头!”又觉得心里没底,试探着问:“班长,你看我这头像烫的吗?”班长左看右看了半天,啧着嘴说:“不烫怎么能铰得这么好呢?”敏急忙提醒班长:“班&;,人家发廊绞的,专业水平,当然好了!”说完这话,敏马上就后悔了,敏看见班长似乎有点不高兴,敏觉察到自己说话欠妥当,好像就发廊是专业水平班长不是似的。熄灯好半天了,班长怎么也睡不着,她老是对敏的头发放心不下。再说,晚上的班务会也让敏那可疑的头发搅得七零八落。全班人马的心思怎么也集中不到班务会的主题上,动不动就跑到敏的头发上。那些家伙们对敏的散发着香味的可疑的头发爱不释手,轮流抚摸,争先恐后地像表决心一样纷纷表示下个星期天也要上“戴安娜”去,也要铰这种头。敏还像个专家似的,指导这个铰这种头,指点那个铰那种头,像她在主持班务会一样。气得班长只好提前喊了解散。 楼梯上有脚步声,班长借着走廊的灯光看了下表,快十一点了,班长知道分队长谈恋爱回来了。 话务连的女干部们的恋爱季节在时间上是有优惠政策的。班长推开分队长的房门时,见分队长正歪在被子上愣神,班长知道分队长又跟男朋友闹别扭了。 分队长见班长这么晚还没睡,忙坐起身子,有点神经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班长说:“没什么大事。”接着班长就把不是什么大事的敏的头发的事说了。 分队长皱着眉头不太相信,自言自语地叨咕:“不会吧?一套军装都没穿破的小新兵,还有这个胆子?”班长说:“但愿不会。” 分队长想了想,心里不踏实,就对班长说:“你去把她给我叫来。” 睡眼惺忪的敏一进来,分队长一眼就看出了敏头上的大逆不道,分队长的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 分队长的火是现成的。今晚跟男朋友约会,快十一点了,男朋友死活不愿放她回来,任她怎么解释部队的纪律都不行。这个有着学士学位的工程师最后竟然说“部队什么破纪律!”这话让分队长听了很刺耳,自然就很恼火,俩人是不欢而散的。有的时候,分队长觉得跟一个地方老百姓谈恋爱真是很累,那种劳心劳神的累,简直不亚于训练一个新兵。 分队长尾里没开大灯,只亮着床头上一盏度数很低的台灯。昏暗中,列兵敏揉着眼睛一副睡不醒的可怜相。 分队长望着敏的大逆不道的头气愤地想:一个老百姓无视部队的纪律也就罢了,你个入伍快一年的士兵竟然也敢无视部队的纪律,真不知你的胆子是怎么长的! 分队长决定单刀直入。分队长有这方面的经验,尤其是对这种军装还没穿旧的小新兵;分队长有把握百战百胜,万无一失。“在哪儿资的头?”分队长的声音在昏暗中出其不意。冃瞪口呆的敏望着坐在台灯边上如一幅剪纸的分队长不知如何是好。敏的脑袋里像忽然闯进了千万只蜜蜂,嗡嗡嗡地乱成一团。敏觉着有点冷,感到自己的手脚都是凉的。 分队长望着昏暗中的敏,似乎能感到敏手脚的冰凉。分队氏继续不动声色,分队长知道这个时候不动声色比大喊大叫管用。 敏在分队长的沉默中开始瓦解。敏想承认,怛敏看到坐在椅子上沉着一张脸的班长又觉得不太好承认。敏突然有一种侥幸:分队长在诈我吧?这样一想,敏就强撑着回答:“分队长,我没烫头。” 分队长问:“你没烫头?”敏只好回答:“我没烫头。”分队长又问:“真没烫?”敏只好又回答:“真没烫。”分队长抬高了声音再问:“真的没烫?”敏压低了声音再回答:“真的没烫。”分队长不再问什么了。屋里很静,敏的心里却很乱。敏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看,敏搞不清楚分队长和班长此刻的表情;敏极想抬起头来看看,但试了几次,敏始终也没敢抬起还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焕然一新的脑袋。 “去。”好不容易又听到分队长的声音,分队长的声音是给班长的,“打一盆水来。” 敏不知道分队长要干什么,吃惊地抬起头来,见班长已经拿着分队长的脸盆出门了。 班长端了一盆凉水进来,拖过一张方凳,把脸盆放上,又提起暖壶,“咕咚咕咚”倒了大半壶热水。做完这一切,班长又坐回到暗中的椅子上。 敏被这一切搞得心跳都乱了,敏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愈来愈稀薄,气都不够喘的了。 分队长走到敏的跟前,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敏快要力不支行的瘦肩上。分队长的眼睛在捕捉敏的眼睛,敏的眼睛被分队长的眼睛搜捕得只能呆在脚尖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敏听见分队长叫着自己的姓加名,非常的郑重其事。敏听见分队长一字一句地说:“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的头发到底烫没烫?”敏大口喘着粗气,想:事到如今再改口已经晚了,还会给分队长和班长留下我爱撒谎的坏印象。既然这么多人都看不出是烫过的,也许分队长真的在诈我呢?现在只好也只能死不承认了。敏咬着牙回答:“没有,我没烫。”分队长细长的乎从敏的瘦肩上滑了下来,这个举动令敏感到绝望。敏看到分队长把手伸进脸盆里,抽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边甩边说:“水正好,你把头发湿了。” 敏吃惊地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分队长,见分队长满脸写的都是不容置疑。敏没有办法,只好慢慢地弯下腰,把昨天刚意气风发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浸到清澈的、温暖的水中。 敏把头从水中抬起时,班长递过来一条干毛巾;待不知所措的敏不知所措地把头发擦干时,分队长又递过来一把小镜子。敏茫然地接过镜子,下意识地举到面前。镜子虽然很小,但敏还是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住了。 敏清楚地看见: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卷曲的痕迹随处可见!敏一下子就哭了,眼泪很多很多地哭了。 早晨一起床,跟敏睡对头的山东兵王丽就咋呼起来:“哎呀妈呀!谁把你的头糟踏成这德性?”全班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紧急集合到敏的头上,屋子里顿时叽叽喳喳地像炸了窝的鸟巢。副班长转过头去口气很不好地质问班长:“是你干的吧?” 还没等班长回答,门口就响起了分队长的声音。分队长的声音比副班长的声音更不好,分队长说:“我干的,怎么啦?” 上等兵杰最近的思想负担很重,这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因为上等兵杰是个心里头搁不住事旳人,不但心里头搁不住,那漂亮的五官也一齐搁不住。这些日子,杰的面部表情一律很沉重,沉重得让班里的战友们看着怪难受的。于是,班长就责无旁贷地找杰谈心。 谈心是话务连光荣传统的一种。从这个连队组建那天起,这种活动就有了,并且很蓬勃。只不过那时连队还不叫话务连,但谈心的叫法却一直延续没有变,并被当做一种解决各种各样的不符合部队要求的思想的经典,被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并得到了发扬光大。 杰的班长是个山东沂蒙山老区的兵,属于山东那种老实人中的骨干。话不怎么会说,表率作用比说话要强得多。这种人在部队一贯都是受重用的,各种各样的奖励一般都逃不过她的档案的。在各种奖励评语中,“任劳任怨”、“埋头苦干”这两个词是每次都要用的。 班长的谈心选在一个吃完午饭从食堂回来的路上。班长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在前边无精打采地艘着四方步的杰,肩并着肩地对杰说:“咱们谈谈吧。” 杰偏过脑袋看了班长一眼,有气无力地答应着“好”。杰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能说“好”,说“不”是不可以的,也是白搭的。在这个有着很多荣誉的、集体荣誉感很强的连队里,拒绝谈心是一种问题,并且是一种不小的问题。起码要被当做问题反映到分队长甚至连队指导员那里去。 班长说完“咱们谈谈吧”这句话后,就没有下文了,只是减慢了自己的步幅,跟杰步调一致地在马路上一渡起四方步来。这样,在路上匆忙行走的路人看起来,这是两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就这样踱到连队三层宿舍楼前,班长率先停止了四方步。班长指着门前一有啦叶茂盛的杨树说:“咱们到那儿谈吧。” 杰说“好”。杰这个时候只能也只有说“好”的份儿了。谈心一般都是这样的,谈心人是主动的,被谈心人是被动的。因为被动的人一般都是有思想问题需要解决,有思想问题的人一般都在没有思想问题的人面前显得比较被动。除非她不想进步了,想破罐子破摔了。上等兵杰可不想这样,所以杰只能也只好被动地处处说“好”。 仴班长的确不是把谈心的好手。她跟杰面对面地站在杨树下边,摆开了一副谈心的架势,但班长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谈心的局面不太理想。 夏日正午的阳光顽强地钻过杨树茂密的叶子,细细碎碎地洒在班长和杰的身上,使班长和杰的米色短袖军服上生出了一种迷彩的感觉。树上的蝉们在高一阵低一阵地鸣叫着,似乎它们个个都比班长能言会道,班长让它们逼得心里头烦得不行。 吃完午饭的女兵们陆陆续续回来了。她们远远一看杰和班长在杨树下的架势,就知道又是一场谈心运动。走近了,见两个谈心人的嘴巴都在闲着,就有经验地想象这场运动开展得不怎么好。女兵们猜想:杰大概犯了什么错误,班长批评了她,她不服,顶撞了班长,班长正在生气,正在用沉默惩罚她。女兵们的目光纷纷向这里扫射,间或还有交头接耳的,表情都挺生动。 杰首先受不了了。她觉得这种误会实在是冤枉,平白无故地让人家浮想联翩的算怎么一冋事?她盼着班长快点开口,快点谈,盼着这场谈心能速战速决。但杰看出来班长的口一时半会的还张不开。杰跟班长耳髮厮磨了将近两年,磨不出爱情来,沮磨得了如指掌是绰绰有余的。于是,杰就忍不住变被动为主动了。杰对班长说:“班长,谈什么,快谈吧!”班长本来是想婉转地开始的,班长知道婉转是谈心的一种技巧,很重要的一种技巧。但班长就是学不会婉转,为了这个分队长没少说她。今天班长的确是想好好婉转婉转的,正琢磨着怎么个婉转法,让杰这么一催,班长刚刚有点眉目的婉转一下子乱了阵脚。阵脚一乱,班长就顾不上什么婉转了,直不隆通地问杰:“你最近怎么了?” 杰皱起眉头无辜地反问:“我怎么了?”班长又问:“那你怎么不高兴了?”杰又反问:“我怎么不高兴了?” 这一下,班长的主动彻底变为被动了。班长站在斑斓的杨树下一时不知怎么收场。 看完新闻联播,值周的副连长宣布:愿看电视的留下来,不愿看的可以解散自由活动。今晚有部好电视剧,大部分女兵坐在原地不动,只有少数几个人提起马扎站起来走掉了。杰是这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 杰路过分队长的房间时,分队长的房门大敞着,杰和分队长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撞到一起的。杰冲分队长笑笑,正要走开,分队长叫住了她。 分队长的房间除了只有一张床铺,其他的摆设跟杰她们班一模一样。话务连是个标准化管理的标兵连,整齐划一是话务连的一大特色。 分队长笑容满面地对杰说:“哎,我给我妹妹买了双皮凉鞋,她脚跟你一样大,你穿上试好看不好看。” 杰赶紧放下手里的马扎,赶紧脱下自己的军用塑料凉鞋,换上分队长递过来的皮凉鞋。分队长围着杰前后左右地看了个遍,最后满意地说:“嗯,挺好,挺好。”说完,还拍了拍杰的膀子问杰:“怎么样,我的眼光挺不错的吧?” 杰赶紧点头赶紧说:“真的,是挺不错的。”分队长边弯下腰往鞋盒里放鞋,边头也不抬很随意地问杰:“哎,老想问老忘了问你了,你最近怎么啦?老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问完这话,鞋子也收好了,分队长直起身子,盯着杰的眼睛看。 杰知道班长肯定汇报过了,分队长要亲自上阵了。虽然分队长的谈心有新鞋子做掩护,但杰毕竟有两年的军龄了,分队长的这种谈心技巧又不是没有领教过。于是,杰就熟练地把头低下来,做出一副被谈心的被动样儿。 分队长看着杰的样子,笑了。分队长笑着说杰:“咦!我没批评你吧?你假装挨批的样子想让我内疚哇?”说完,又笑了,“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杰也笑了,也是“咯咯咯”地笑出了声。话务连的女兵们好像都不会秀气地不出声』[地笑,一笑就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儿。 杰平时挺喜欢分队长的。虽然分队长厉害起来挺吓人的,但她不厉害的时候挺让人喜欢的。 分队长望着杰的眼睛非常诚恳,面对这双诚恳的眼睛你想不交心恐怕自己都不答应。杰在分队长诚恳的眼睛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来。分队长并不说什么,递给杰一块毛巾。就坐在杰的对面,望着杰清澈的泪水一声不吭。 等杰哭够了,冲分队长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分队长这才开了腔。 “怎么啦?还挺严重的?”“我们家最近老来信。”“说什么了?” “他们老问我为什么还解决不了组织问题。”杰的父母都是军人,这种军人家庭对当兵的孩子提出的疑问一般躺艮内行并且能击中要害,而且他们没有语言隔阂。比如,他们也把党说成组织,也把入党说成是解决组织问题。 分队长问:“你自己知道为什么解决不了组织问题吗?”“知道。”“为什么?” “我平时挺稀拉的。再说,我做好人好事也不积极。“分队长笑了。这次分队长笑得比较秀气,没有出声,好看的笑在比较好看的脸上荡漾着。分队长抬起手来放在杰的肩上,意味深长地说了下边一段话。 分队长说:“知道自己的问题容易,改正自己的问题就不那么容易了,关键在改正问题。你是个大人了,应该有责任感了。这种责任对组织对集体对家庭对个人都非常重要。有责任感的人,首先要有认识问题改正问题的能力和决心。你说我说的对吗?” 杰深刻地点着头,一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样子。 杰开始重视自己的问题并开始改正它们了。首先是稀拉的问题。杰是个丢三落四的人,经常不是忘系风纪扣就是出宿舍门忘戴帽子,要不就是走在路上钩着张三的胳膊搭着李四的膀子。这种“钩肩搭背”的违纪比不系风纪扣不戴军帽更容易被纠察到。杰的名字是团军容风纪纠察登记本上的常客。杰和与杰类似的兵们令连长指导员们大动肝火。一次连长在全连军人大会上点名批她们,批得连长都有点声嘶力竭了。连长说:“你们说说!你们说说!你们这几个人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有毛病了?!“让分队长谈过心以后,杰就格外注意风纪扣大檐帽胳膊肩膀这些容易出问题的地方。一注意,杰就很容易躲过团里的登记本。这些地方安宁了,杰稀拉的问题就算基本上得到控制了。其次,是好人好事的问题。 好人好事是话务连利用率比较高的一个名词。其实,如果细究起来,这个名词是经不起语法推敲的。尤其是她们对这个名词的用法,她们一般都爱这样说:“做好人好事”,或“大做好人好事”。 话务连的好人好事指的是分外的可做可不做的事儿。比如,节假日帮厨啦,平日里打扫环境卫生啦,帮助生病的战友洗衣服打饭啦等等,等等。这些事你可以干,也可以不干。不干没人说你的不是,但干了却会被大会小会地点名表扬提倡。被表扬的次数多了,那些做好人好事的人的名字就会令全连人耳熟。耳熟的名字应该算知名度比较高7,知名度一高,另外一种好事一般就容易被她们得到。比如,表扬嘉奖立功啦,人团人党提干啦,等等,等等。 说实话,不是杰不愿干不想干那些好人好事。你想,干了那种好事那种好事就会随之而来,只要脑子没有毛病,这个账谁还箅不过来?问题是,杰抢不上干那些好事。抢不上那些好事,那些好事自然也就轮不上喽。 节假日帮厨,杰也去帮过,但去过一两次后,杰发现,炊事班里帮厨的人比需要帮厨的活儿还多,帮厨的人把伙房挤得像个自由市场,不少人挤在角落里聊天等着提前开饭。把炊事班长烦得又摔盆子又摔碗的。帮了两次,杰就不愿再帮了。一是觉得确实没必要,二是实在不忍再听炊事班长的打击乐了。 帮助生病的战友冼衣服打饭杰是非常乐意干的。杰是个善良的女孩,看个电视对编出来的人物都经常哭得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对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生病的战友能硬起心肠吗?问题是杰的战友都是青春年少又都是经过严格的体格检查过的,偶尔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不至于病得躺下爬不起来。杰觉得,既然能走,为什么还要别人打饭洗衣服呢? 苦恼了好些日子,杰决定从打扫环境卫生这种好人好事上入手。 活务连的环境卫生是有着明确划分的,这在话务连叫做卫生区包干。一个分队的卫生包干区一般是宿舍附近的楼道和楼梯,还有分队用的洗漱间和厕所。 按理说,这样的环境卫生是不难打扫的,但过了一阵,杰却觉得这种卫生打扫起来非常困难。倒不是干起来有多累,关键是累心。 话务连是个昼夜值勤的单位,内天的时间永远是整齐的两大块,上午是补休时间,下午是操课时间。补休的时间需要安静,操课的时间需要集合。打扫环境卫生只能在中午这一段时间。杰是个觉比较多的人,有点空闲就要在床上过,中午无论春夏秋冬都要迷糊一会儿。以前,别人做打扫环境卫生这类好人好事都是趁杰迷糊这段时间,在杰的迷迷糊糊中,别人好人也当了好事也做了。等杰意识过来参与进去后,杰才发现,事情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杰为此买了种能像公鸡打鸣那种叫闹的电子手表,每天把鸡叫提前。公鸡一叫,杰就起来往外跑,跑出去一看,楼道楼梯洗漱间厕所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没有一点味道,杰就很沮丧。于是,再把鸡叫提前,再一看还是如此! 杰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手腕上的鸡叫提前,杰觉得自己跟《半夜鸡叫》里的地主老财一样可笑,但杰不敢笑。直到有一天杰出了门发现楼道里没有扫过的痕迹,不禁有一种“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欣慰。等杰到了卫生间去拿拖把时才发现,已经有人在水池子里大开着水龙头在涮拖把了!杰站在一旁干瞪着眼,看人家一上一下地起劲地涮着拖把而没有一点办法。你总不能从别人手里抢吧?抢人家的拖把和抢人家的好人好事乃至于抢人家的表扬立功入党提干有什么两样?这样的事杰干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杰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吃午饭时,杰就心事不宁地东张西望,生怕别人吃到她前头。三口两口把饭送进肚子里,又三步两步地窜回连里。等别人三三两两地回来时,环境卫生差不多让杰打扫完了。 杰的班长望着干得满头大汗的杰,不但不表扬,反而用改良的山东普通活训杰。班长说:“干什么你?这么早打扫卫生,等起了床不是白打扫了吗?!” 杰冒着满头的热汗拄着拖把望着班长的后背生了半天的气。 杰的机会来了,杰明白地意识到。 那天晚上杰值前夜班。快十一点的时候,通信部长出来要了个南宁的长途。杰对自己的最高长官自然不敢怠慢,以最好的线路最快的速度把电活接通了。部长挺高兴的,讲完长途又特意出来谢杰,谢过了杰又信口问了诸如多大了哪年兵哪里人等这样一些首长问话。杰训练冇素地回答了首长的问题,又顺便客气了一句:“欢迎首长到我们连视察。” 杰没想到部长竟一口答应,并说:“正好,明天下午我要到你们团去,顺便看看你们去!”于是杰就知道机会来了。 吃完夜餐回到宿舍快两点了,别人都手忙脚乱地洗漱完上床睡去了,惟有杰一个人拖拖拉拉地在后边磨蹭。等杰确信别人都上床了,才像个贼一样,四下里张望着,把搁在洗漱间角落里的笤帚拖把一股脑地拖到厕所里那个坏坑的小间里。干完这一切,杰长出了一口大气,拍了拍“咚咚”乱跳的心脏,洗了把手,就钻进被窝电并很快进梦里庆幸去了。 杰睡得正香,听外边乱得够呛,看了看公鸡表,还不到九点,生气地翻个身又要继续睡,这时就听见分队长的声音。分队长的声音很焦躁,不知是在训谁:“见鬼了!它们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杰听不明白分队长的话,但明白分队长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就支着耳朵仔细听。不知是谁说:“会不会别的分队拿去用了?”分队长的声音说:“废话!人家分队又不是没有,拿你的破筲帚破拖把干吗!” 杰心里一惊,心里大叫一声:“坏了!”翻身下床,几步就冲了出去。 楼道里围了一堆人,分队长阴着张脸站在中间,几个人围在一旁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杰跑过去,没头没脑地明知故问:“分队长,你们找什么?” 分队长看了杰一眼,劈头盖脸地训开了:“你看!你看!你怎么光着脚丫子跑出来?像什么话!” 杰哪里还敢计较分队长的态度,赔着小心问:“分队长,你们是不是在找笤帚和拖把?” 分队长一听,忙盯住杰反问:“你怎么知道?”杰就只好说了。 分队长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朝杰吼:“你神经病啊!你藏那东西干吗?!” 杰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分队长连看都不看她,带着人忙往厕所跑。 杰的班长没有跑,她点着杰的头说:“你呀!你呀!部长突然要来,连里通知赶快打扫卫生,别的分队早干上了,就咱分队,啥也找不到,啥也没干!” 杰委委屈屈地说:“部长不是下午来吗?”班长没好气地说:“你是部长啊?你让他下午来他就下午来?!” 正干得手忙脚乱,连长匆匆忙忙地跑上来,连长的快步子在水叽叽的地上打了个滑;差点摔倒。连长扶着墙没好气地说分队长:“怎么搞的嘛!让部长看见,还以为是突击打扫卫生干给他看的哩!” 分队长也没好气,竟当众顶撞连长:“干吗是以为?本来就是突击打扫干给他看的嘛!“ 杰在一旁吓得够呛,心想:这下坏了!等着看分队长的厉害吧! 分队长青在战士中间颇有威信。究其原因,有一点恐怕是不好排除的,那就是青的馋。 青的终是有历史的,并且有许多的故事在分队里流传。最著名的一个是青当班长时留下来的。 一次青带着全班到食堂打扫卫生。新从院校分来的司务长不摸底细,竟把副食仓库派给她们打扫。这一意外地惊喜对青来说自然不小,青和她的兵们欢天喜地地把副食仓库的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高兴得司务长咧宥嘴直说:“谢谢!” 青和她的兵们撤离时,人人军裤口袋里都有战利品。有的是两个西红柿,有的是一把粉丝,有的是一袋味精,有的是几把红枣。青是班长,自然知道越是艰险越向前的道理,所以,青的口袋里目标最大,风险也最大:两口袋鼓鼓囊囊的鸡蛋!青十分小心地一步一挪地好不容易回到连里,上楼梯时出了问题。青刚一抬腿,只听“喀嚓”一声响,青心里喊着不好,就觉得大腿上有一股凉丝丝的东西急流而下。走在青后边的一个新兵傻了叭叽地大叫:“哎呀班长!你怎么倒霉流黄血!” 这一天,分队长青带着列兵蒋虹和下士文丽值后夜。到食堂吃夜餐的路上,文丽嘟嘟囔囔地说:“我一想咱连的夜餐胃就疼。”昏暗的路灯下,眼还睁不大开的蒋虹响应道:“又才!我也是!” 分队长青没吭声。虽然青也有同感,但青觉得跟着战士发连里的牢騷不太合适也不大妥当,但青也没制止她们。 吃夜餐是要走食堂的后门的,走后门必须先经过副食操作间。那天晚上操作间的灯坏了,走在前边的列兵蒋虹瞎了叭机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哎哟!”一声大叫着倒在了地上。青赶忙上前去扶她,黑暗中,青的手除了触到蒋虹细嫩的手,同时还触到了二筐细细长长的东西。青正要摸仔细,就听见炊事员慌慌张张的声音,炊事员问着:“怎么啦?怎么啦?”问清原因后,又连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乡村象灯泡是她弄坏的似的。 蒋虹凑到青的耳朵边上,江浙普通话里有一种激动:“分队长,黄瓜耶!” 夜餐的确还是老三样:稀饭、炒面条、炸馒头片。下士文丽盛了大半碗炒面条端到饭桌上,见分队长青和列兵蒋虹的碗里只象征性地盛了点稀饭。文丽不太理解地问:“怎么吃这么点,你们不饿啊?” 蒋虹忙说:“不饿!不饿!我一点都不饿!”青也只好跟着说:“我晚饭吃多了,现在都不觉着饿。” 坐在一旁陪着的炊事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是我的夜餐做得不好吃吧?”青忙说:“哪里,哪里,我真的是不饿。”蒋虹也急忙表示:“真的,真的,我也真的是不饿。” 看着文丽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炒面条,青很替她着急,又不好明说,只好暗示她,说“文丽,你不是胃疼吗,怎么还吃这么多?” 文丽以为分队长在取笑自己,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好多了,不疼了。” 青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了。蒋虹在一旁接着暗示:“刚不疼了你就大吃大喝的,你是忘了疼的滋味了吧!”
文丽又以为蒋虹是借着分队长的胆子数落自己,沉下脸来有点、不高兴。吃完了炒面条,又赌气去盛了一碗稀饭来,刚坐下来,就“哎哟”一声叫,吓了青和炊事员一大跳。青和炊事员看到文丽非常恼火地冲着蒋虹大声地说:“干吗?!干吗?!你踢我干吗?!” 青明白了,炊事员可不明白,眨着俩大眼睛,看看文丽,又看看蒋虹,再看看青,一副搞不懂的样子。青只好沉下脸来训她俩:“闹什么闹!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吗?” 蒋虹站起身子,一副挨了训不痛快的样子,三下五除二地刷了碗,走到笔跟前,背起青的黄军挎,气呼呼地说:“我到外边等你们!”像真的一样。 青等文丽吃完,一起刷了碗,跟炊事员道了声冉见,就一前一后地摸黑走出了食堂。 上机房的路上,青问:“装了吗?”蒋虹回答:“当然装了!”青又问:“装了多少?”蒋虹又回答:“你说呢,分队长?”昏暗的路灯下,青看了看蒋虹肩上的军挎包,“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说蒋虹:“你可真不贪哪!” 文丽听不懂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话,又不好问,就加快了步子走到她俩前边。蒋虹追上去,在文丽肉乎乎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说:“你个笨蛋!让你少吃点还乩发脾气,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文丽“哎哟”了一声,更气了,声音都变了:“发什么神经!你才是狗呢!你是条疯狗丨” 青听她俩把动静闹大了,忙低着声音呵斥:“行了!行了!半夜三更吵什么吵!”见她俩都不吭声了,青忍不住又说文丽:“你说你是不是个白痴!那么暗示你你都听不懂啊?” 等文丽知道蒋虹的肩膀上挎了一挎包黄瓜时,拍着硬邦邦的胃后悔得要死。 进了机房,青在三分队长递过来的值勤日志七签上自己的名字,三个人热情地把三分队的“弟兄们”送到门口,青还假惺惺地跟三分队长开玩笑,让她夜餐少吃点,免得发胖嫁不掉。等她们走远了,三个人才插上机房门,欢呼着奔向军拷包。 列兵蒋虹的手有点不利索,不知是激动的还是笨的。下士文丽很着急,就伸出手来说:“我来!我来!”蒋虹忙推开她的手,连声说:“不用!不用!” 好不容易,蒋虹激动的笨手解开了挎包的带子,三人不约而同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就一起傻在那里了。 哪里是什么黄瓜,分明是一根根去了皮的莴笋! 下士文丽是最先笑起来的,其次是蒋虹,最后是青。列兵蒋虹笑得最投人也最卖力气,笑着笑着就笑倒在地板上直喊肚子疼。 分队长青最先止住了笑。她甩了拖鞋踢了一脚地下的蒋虹,说:“你真是笨得可以!眼不好使手也不好使吗?黄瓜和莴笋也分不出来?”蒋虹还在地下笑,断断续续地还嘴:“黑灯瞎火的,又紧张,哪里还分得出黄瓜莴笋呢。” 青又埋怨炊事班:“我说呢,怎么这么奇怪,怎么今天老炊们这么粗心大意,敢把一筐黄瓜放在外边。” 文丽揉着眼睛说:“妈呀,笑死我了。还不让我吃饭,让我吃黄瓜,幸亏没听懂你们的话,要不,今晚得饿死我。” 蒋虹从地板上坐起来,白了文丽一眼,说:“真没良心!少吃一顿能饿死你吗?” 没出一个小时,列兵蒋虹就喊饿了,喊了一个多小时,把分队长青给喊烦了,训她:“有那么饿吗?一顿夜餐不吃能饿成这样?”蒋虹有气无力地说:“今晚的面条我不爱吃,就吃了一小口。”青就说:“活该!再让你挑食!” 三点多钟时,蒋虹好像真饿极了,开始打那一挎包莴笋的主意。她把剥了皮的莴笋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又放下。一会儿抽着鼻子闻闻,一会儿伸出舌尖尝尝,久久不愿离开那一包莴笋。文丽见蒋虹那个馋样子,问:“伙计,你真饿得不行了?”蒋虹点了点头,学着文丽的口气,说:“伙计,我真饿得不行了。” 文丽笑了,说:“看你可怜,告诉你吧,莴笋生着也能吃。”蒋虹的眼睛一亮,问:“真的?你不是在骗我玩吧?” 文丽认真地说:“我骗你干吗?我们那儿真有人生吃过,骗你是狗。” 蒋虹问:“你吃过吗?” 文丽说:“我没吃过。”紧接着又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蒋虹转过细长的脖子问青:“分队长,你说,这能吃吗?”青不太肯定地肯定:“大概能吧?没听说过莴萝有毒吧?”文丽在一旁引经据典:“好多菜都能生吃啤,像辣椒、茄子什么的。” 蒋虹问:“不是有好多吗?怎么才说了两种?”文丽不得不继续列举,想了半天,才说:“当然是有好多了,像黄瓜、西红柿什么的。” 蒋虹和青一起笑了起来。蒋虹说文丽:“你可真会说啊,说了和没说一样。” 四五点钟的时候,列兵蒋虹把生死置之度外地开始向生莴舞进军了。 她先是一丁点一丁点地咬下来,慢慢地细细地在口腔里试验,几分钟后,她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嚼出声音来。 列兵蒋虹嘴巴里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在清晨寂静空旷的机房里显得格外地诱人。最先抵御不住这种清脆声音的是分队长青,青在这种伴着一种清爽的香味的清脆声中首先缴械投降了。 青放下手里的笔,走到蒋虹的面前,盯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蒋虹问:“真有那么好吃?” 蒋虹把满口的翠绿吞到肚子里,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还要自己亲自品尝!”停了会,见青还在犹豫,就加重了语气说:“这不是我蒋虹一个人说的,一个伟人也曾经这样说过!” 于是,分队长青就放下架子,跟列兵蒋虹一起实践起那个伟人的伟大教导来。 肚里有粮心里不慌的下士文丽,最后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看到慢慢在缩小的黄军挎,竟有了种不吃白不吃的紧迫感。她凑过去,抓起一根滑溜溜、凉丝丝的生莴笋,先是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一根没吃完,文丽就加快了速度,步调比较一致地加人到那种清脆的声音中去,最后的一块死角消失了。 睡在上铺的列兵蒋虹被一阵疼痛搞醒,她确定了一下位置,是肚子和胃大面积的疼痛。蒋虹想忍一阵,希望过一阵疼痛就会消失,或者减弱。不幸的是,这种来自胃和肚子的大面积的疼痛不何没有消失或者减弱,反而愈痛愈烈,痛到最后,蒋虹敏捷地一个矛从上铺蹦下来,提着衬裤就目所跑。 厕所里两个便坑的门都紧闭着,蒋虹叹了口气退出去等。等了一会儿,她想等肚子却不让她等了,就在原地打转,转到实在转不下去的时候,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门了。 列兵蒋虹比较客气地问:“谁在里头?麻烦能不能快点?”里边竟传出下士文丽的声音,声音挺不耐烦的:“捣什么乱?我刚蹲下!” 蒋虹想笑,但又顾不上笑,又要去敲另一个门,刚伸出手还没敲上,就听“呼隆”一声水箱晌,接着一个细高细耙的人站了起来。蒋虹定下心来一看,这下,她想不笑都不行了。 列兵蒋虹跺着脚边哎哟边笑,等了一会儿那人还不出来,就笑不办地说: “分队长,求你了,快出来吧!” 画着画着,钢笔突然没了水。杨京甩了几次,还是不出水,杨京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漫无边际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刚刚停笔的东西,自己竟不知写了些什么,毫不相关的词汇在笔记本上有气无力地东倒西歪着。杨京放眼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大部分都像她刚才一样,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杨京不由得笑了,杨京知道她们肯定同她刚才一样,在本子上毫无目的地胡言乱语。这是在开会,开话务连全体干部会。 会议的内容很折磨人的。 上边给了话务连两个到北戴河疗养的名额,可以带家属,足足两个礼拜十五天的时间。上边在恩赐名额的同时还下了个说明,说是要让表现突出的干部去,决不能搞论资排辈那一套。又说,这充分体现了上级领导对基层干部的关心和爱护,云云。 这种名利双收的事情处理起来一般都比较麻烦。果然,麻烦就来了。麻烦的第一步是会场上长时间的沉默。 杨京枯坐在椅子上,钢笔已弹尽粮绝,掩护不了她了。别人都在那儿特肃穆特像真的一样在奋笔疾书,惟有她束手无策地显得特扎眼。杨京感觉到指导员殷切的目光频频扫荡着自己的嘴巴,希望哪里能出点声,打破这种伪装的肃穆。 但此时的杨京已经不是彼时的杨京了。两个月以前的杨京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炮都敢放。今天的杨京不再那么简单了,自从杨京跟机关组织部那个小白脸挂搭上后,杨京的一举一动就有了明显被人操纵的迹象了。此时的杨京耳边正重复着昨天晚上男朋友的“教诲”:开会的时候你务必得沉住气,不要动不动就开头炮。这种会是很有学问的,开这种会最忌讳先发言,先发言的人往往被动,你要切记!切记! 牢记着男朋友的“教诲”,杨京就只有硬着头皮不去迎接指导员的目光了。杨京觉得有点对不住指导员,她知道此刻主持会议的指导员比自己难受百倍。虽说平时杨京对指导员这类的目光总是心领神会并且一般不辜负指导员的,但这一次不同往常了。 杨京的眼睛不敢乱转,生怕跟指导员的目光交上火,杨京只好把瞳孔定在对面墙上的石英钟上。 秒针在“嘀嗒嘀嗒”地走着,杨京在心里默默地数数:“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四分钟……”数到六上,杨京就开始不耐烦起来。杨京心里想:怪事!平时在他那儿,一眨眼就是一个小时,时间像飞,今天这时针怎么像个拖儿带女的人,走也走不动。杨京想起了个成语,觉得很贴切,就想卖弄出去。杨京夺过坐在自己右边的三分队分队长的笔,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上了“度日如年”四个字,又把笔连同本子一齐推到三分队长的眼前。三分队长看了一眼,又抬起头看了眼杨京,杨京就快乐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指导员的声音骤起,指导员的江浙普通话显得很不耐烦:“开会的时候不要眉来眼去的!” 大家争先恐后地抬起头来看,杨京也赶忙四下里乱看,也像是找那个眉来眼去的人,三分队长见杨京这个样子,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杨京也憋不住跟着抿着嘴乐,指导员盯牢了她俩,批评道:“开会就有个开会的样子,嬉皮笑脸的像个什么样子!” 杨京是指导员当分队长时带过的兵,因此,杨京对指导员的态度不太在意也不太计较。三分队长就不同了,三分队长是从院校毕业分来的,对指导员的态度格外小心,当时就红了脸。 杨京不知道为什么就对指导员的目光不太在意了,好像指导员的批评把杨京不带头发言的那份内疚给扯平了。于是,杨京那双好看的眼睛不再死守在墙上的石英钟上了。杨京把眼睛转移,除了尽量不去招惹指导员的目光,杨京开始放肆地阅读在场的每一个人。 连长。 连长很瘦,瘦彳射8精干,精干得很像一个连长。此刻,连长扁扁平平的身子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大堆的表格抄抄写写。杨京知道,连长是这群奋笔疾书的赝品中的惟一的真品。杨京还知道,也只有连长在指导员主持的会议上能大摇大摆地干她想干的事情,换了别人就不行。虽然别人都像连长那种姿势那种动作,但她们基本上屑于什么也没写。否则,指导员也不会干。 连长二十九了,刚结婚不到仨月,新娘子的颜色还未褪尽。连长的晚婚没有丁点响应党的号召的意思,连长的晚婚是因为连长的模样儿不太像样儿,再加上干柴一样的身子,使得连长在婚姻的征途上坎坷颇多。大半年前突然有消息说连长要结婚了,通信团的上上下下对连长的结婚对象普遍没有多少信心。等连长把那个在野战军当侦察参谋的对象领来,人们大大地吃了一惊:那是一个怎样英气勃发的男人哪!起码通信团里现在还找不出这样标准的男人。话务连的小女兵们甚至雀跃起来,很有一种替自己的连长扬眉吐气的痛快,她们甚至还篡改了一首革命歌曲,她们把这首遭到篡改的革命歌曲唱得廣大响:“骑马要骑千里马,戴花要戴大红花,唱歌要唱革命歌,嫁人要嫁这样的人!” 话务连左邻右舍的那些男家伙们被话务连里扬眉吐气的歌声搞得灰溜溜的极不舒坦。他们嘬着牙花子故作可惜状:“啧啧!真是好汉无好妻呀!”还有的干脆就疑惑:“这野战军的眼神不好吧?这样的侦察参谋敢放他出去抓舌头?”杨京知道,连长是极想去北戴河的。连长的脾气不好,这在话务连是人人皆知并深有体会的,但婚后的连长对丈夫的体贴和关爱在话务连也是人人皆知并有目共睹的。如果连长能带新婚丈夫到北戴河去补充一下浪漫,对连长的意义恐怕比别的女干部们都要大得多也深远得多。 杨京觉得,连长该去。 黄技师。 长机室的黄技师是全连资格最老的兵,军衔比连长指导员都高,技术少校。黄技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种沉默一半来自她的文静,一半来自她的家庭。 黄技师的丈夫是一个什么研究所的什么研究员,那个研究所好像挺有钱的,经常是奖金比工资发得还要多。动不动还要发点这个发点那个的,使得这个什么员的丈夫觉得自己也很那个的,对黄技师工资袋里基本上是雷打不动的工资有许多微词。再加上黄技师一般是拿不回去什么额外的东西的,这个嗓子眼很细的鹵方丈夫动不动就说黄技师是个穷当兵的。人后说,人前也说,一点也不把黄技师当回事,让外人看着都觉得不合适,黄技师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话务连有些年轻干部有些看不过眼,就劝黄技师离婚算了,黄技师总是当玩笑听,扯起嘴角轻轻一笑,顶多说一句:“哪有这么简单?孩子怎么办?”搞得连里的未婚干部们有半真半假的三不找:知识分子不找,南方的不找,嗓子眼细的不找。 杨京觉得,应该让黄技师昂起头、挺起胸携带上那个南方丈夫到北戴河海滩上溜达一圏,打击一下那个南方小男人的嚣张,壮我军威! 副连长。 副连长跟连长整个是个反差。副连长矮矮的,胖胖的,但副连长胖得眉清目秀。副连长分管行政和后勤,有人跟她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多吃多占了,要不怎么这么胖?副连长也不恼,笑着回敬道:“我多吃个鬼哟!”副连长是成都人,除了比别人多吃点辣椒外,什么便宜也没占过。 副连长有个四岁的女儿,漂亮得不得了,是话务连的一宝,大家都喜欢得不行。可惜这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副连长最怕女儿感冒,人家孩子感冒一个星期就好了,她的女儿却拖呀拖呀总也好不利落。副连长不太好意思老请假,就经常把病怏怏的女儿带到连里上班,小丫头咳咳咳地咳嗽声在连队整洁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地清晰,敲打着每个干部战士善良的心。 杨京愿意让副连长带女儿去北戴河。在阳光下,在沙滩上,在海水里,那个叫点点的小姑娘会咯咯咯地疯笑,温暖的海浪会一下一下地轻舔着她紫绀色的小脚丫,她的为她辛苦为她内疚的母亲会站在她的身后,含笑望着她…… 杨京为自己的想象感动,反而不太忍心再看那张有着明显的渴望表情的胖得眉清目秀的脸了。 二分队长,三分队长,直升机分队长,司务长……李技师,王技师,张技师…… 杨京看谁就想起了谁的好处和难处,觉得谁都不容易。于是,杨京就觉得她们个个都有资格去北戴河享受阳光、沙滩和海浪。为什么不该呢?杨京想。 杨京看了半天,想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给想忘了,于是自己在心里把自己好一顿埋怨。然后,杨京开始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整理自己的事迹:早晨带队出操最多,机房值勤带班最多,公差勤务干活最多,战士的无记名投票得票最多。杨京在心里大声地、理直气壮地不知质问谁:不让我去说得过去吗?! “吱——”一声椅子腿跟地面剧烈磨擦的声音,在沉闷的会场上格外地刺耳。像烈性传染病一样,马上有无数个椅子的四脚开始模仿,陆陆续续地闹出各种各样的怪动静来。杨京看见大家屁股普遍地不安分起来,纷纷晃动着上身给屁股减压,那刺耳的声音逐渐壮大并迅速连成了一片。 杨京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到制造噪音的行列中。虽然杨京的耳朵对这种声音深恶痛绝,但杨京的屁股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趁乱好一阵轻松。杨京甚至还向前探出大半个身子,要看看坐在对面的好朋友王军的本子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远远看去,王军本子上黑压压的一片,怪成气候的。杨京眯起双眼,紧接着辨认王军龙飞凤舞得非常大气的字。杨京费了好大的劲儿,发现王军黑压压的一页纸上实际上是一种严重的重复。王军实际上只写了两个字,但王军却不厌其烦地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上百次。沼泽。 有人开始起身上厕所,有人开始捧着空杯子出去续开水。这表明会议进入了相持阶段,与会者体内的抵抗势力开始活跃并形成了运动。没有人规定,好像是约定俗成,连主持会议的指导员都对此种状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网开一面。 杨京等到在座的人差不多都出去活动了个遍,才从容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迈开四平八稳的步子,出了会议室。 杨京站在黑糊糊的走廊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很舒服地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像从几十米深的水下刚浮出水面的潜水员那样。 杨京其实没有一点需要上厕所的意思,但是杨京还是上了趟厕所,不是生理的需要纯属心理的需要。出了厕所,杨京在哗哗作响的水龙头前把手冼得仔细极了。打一遍肥皂不够,再打第二遍,再打第三遍。杨京像个要上手术台的外科医生,对手的把关很严。水龙头前有一排铝合金框架的大镜子,杨京对着镜子用湿漉漉的手梳理自己的短发,抚摸自己清秀的五官。 杨京从镜子里看见了王军。王军的双手插在军裤口袋里,一脸坏笑地望着镜子里的杨京。杨京知道干军又要损她了。王军是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过嘴巴瘾的机会的,为此她得罪了不少的人,但她不在乎,一如既往地乐此不疲。 果然,王军哼唱了一句流行歌曲,香港歌星唱的歌让王军唱得字正腔圆:“恋爱中的女人最美……”王军把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以示她对这个字的重视。 杨京一下子笑出声来,镜子中的杨京笑得阳光灿烂非常开心。杨京笑够了,觉得应该回敬点什么,想了半天,也想起了一首流行歌曲。杨京唱歌明显不是王军的对手,但好歹音基本上没跑,吐字也能听明白。杨京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 王军冲上来狠狠地给了杨京一拳,打得杨京蹲在地上,抱着肩膀直“哎哟”。王军正跟一个拖家带口的男人麻烦着,剪不断理还乱地头疼着。杨京因为跟她是好朋友,又经常替他俩传递信息打打掩护,因此杨京有权力开王军的这种玩笑。 杨京刚要走,蹲在厕所里的王军就喊住她。王军说:“你急什么?多呼吸点新鲜空气不好吗?” 杨京哈哈大笑起来,反问她:“在这儿呼吸新鲜空气吗?”王军也咯咯笑了起来,笑够了还嘴硬:“当然!这里的空气再不好也比会议室里的强!厕所里的空气臭得自然,会议室里的空气虚伪得令人窒息。” 王军提着裤子出来,杨京收住笑,问她:“哎,你说,谁能去?” 王军装傻:“去哪儿?”杨京一翻白眼:“去北戴河呗!” 王军叹出一口气来,沉重地说:“这帮家伙天天不干点实事,好不容易干一次吧,又是添乱!看把大家伙搞的,好人都怀上了鬼胎!” 见杨京不吭声,王军反问她:“你认为该谁去?”杨京想了想,试探着说:“我觉得谁都该去!”“哈!”王军夸张地叫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杨京,摇着头说:“你看!你看!人离什么最近?离虚伪最近!一学就会!” 杨京反击道:“你别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好像人家都简单就你有思想似的。” 王军在水龙头前洗手,边洗边说:“简单有什么不好,有思想又有什么好?你以为有思想是件好事啊?告诉你吧,部队不喜欢有思想!部队喜欢简简单单的一根筋!” 王军跟副连长是同批兵,他们这批兵大部分都是副连长了,王军还是个正排。因此,王军的牢骚就比一般人多,也刻薄。 杨京说:“嗨!真是不识抬举,夸你还这么多毛病!你说,连长不该去吗?” 王军说:“她凭什么该去?”杨京望着王军的眼睛说:“凭什么你应该知道。”王军眼睛都不眨地刻薄地说:“丑能成为理由吗?”杨京笑了。杨京觉得跟王军说话很过瘾,是那种心领神会的过瘾。这大概是她俩好的原因之一,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杨京又说:“黄技师呢?让她那口子跟她去享受一下军属待:,提高一下那个男人对军人的认识,不好吗?” 王军扯着嘴角一声冷笑,摇着头说:“说你简单还不服,如果你当医生,只能去看儿科。对那种男人,别说河北省的北戴河了,就是美国的纽约华盛顿,照样对你部队说三道四!他是那种拿了人家手不短,吃了人家嘴不软的东西,基本上属于喂不熟的那种。你别指望他能跟咱们军民共建,这些对他没用!”杨京问:“你说什么对他有用?”王军一字一顿地回答说:“实行军管!”杨京当真地想了想,说:“黄技师恐怕不行,你嘛还可以。”王军不屑地说:“那种小男人,也配我军管?!”杨京笑着拧开水龙头,把手搞湿,把湿手塞向王军。王军大叫了一声,也紧跟着反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卫生间。 在长长的走廊里,杨京止住了闹,很认真地问王军:“咬牙,说真的,你估计这份革命的重担最终能落到谁的肩上?” 王军想都没想,就说:“王春玲!”王春玲是副连长的名字,王军人前人后总这样叫她,副连长心里一千个不舒服,也拿她没办法。 王军边往军裤上.擦手,边自言自语地说:“以后我要生孩子,也要生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有很多好处的。” 杨京站住了脚,皱着眉头说王军:“你说话太损了,这样可不好!” 王军白了杨京一眼,嘴硬道:“我就这样,没办法!” 走到会议室门前,杨京握住门把回头问王军:“另一个呢?另一个会是谁?” 王军半真半假地盯着杨京说:“很有可能是你。”“放屁!”杨京笑着拧开了会议室的门。 一进门,杨京明显地感到会场上的气氛不太对头,有点像体育竞技场上什么项目进行到了半决赛。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一前一后脸上尚有笑容的杨京和王军,目光复杂,意义不明。杨京有点紧张,低下头加快了步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们俩到哪去了?”连长的声音,不耐烦,压了火一样。杨京赶紧抬起头去看连长,见连长把手里的钢笔倒提着,敲打着桌子,一脸的厉害。杨京不知说什么好,心先“咚咚咚”地跑起步来。杨京一直有点怕连长,当战士时就怕,提了干还是改不掉地怕。 “我俩上厕所了。”对面的王军,回答得非常从容。“上厕所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吗?”连长逼着问。“厕所里有人,我们等了一会儿。”王军回答从容。“……”连长一下子说不出能一下子堵住王军嘴的话,只好气哼哼地住了嘴。 杨京松了口气,抬起眉梢充满敬意地望着王军。王军面无表情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令杨京自惭形秽。杨京就想不大通:王军怎么就上不去呢?这样有思想有才气的人怎么就舍得不用呢?杨京想不通。 “刚才你俩不在,大家提议王副连长去北戴河,你俩没意见吧?”指导员和颜悦色地问。 杨京和王军的目光迅速撞了一下,几乎同时说:“没意见!没意见!” 沉默,又是大段大段地沉默。杨京因为有上厕所的把柄,不太敢有什么小动作了,乖乖地靠在椅背上,学着别人的样子,做沉默状。 王军握着她那支粗杆老式钢笔,动作很大地在本子上用力,杨京知道她在练字。沼泽,杨京似乎看见她继续在这两个字上下工夫。她干吗对这两个字没完没了呢?沼泽,沼泽,沼泽。杨京在大脑里搜寻对这两个字的解释:好像是一种非常泥泞非常难走的地带,弄不好会要人命的。杨京不能理解王军此时此刻对这两个字的钟情。王军经常地与众不同,她的这种与众不同使她的公众形象有着很大的分歧。一部分人欣赏她,一部分人不太待见她。可惜的是,欣赏她的人帮不上她的忙,能帮上她的人又不太待见她。杨京想起王军在门口说的那句半真半假的话,杨京的心不知为什么会一动。王军的猜测已经证实了一半,那一半会不会也得到证实呢?杨京自然希望得到证实。但怎么会呢?杨京在心里嘀咕:这等事一般都是论资排辈的,在连里排这种队,杨京一般是要倒着数的。 这样一嘀咕,杨京就不耐烦起来,爱谁是谁,是淮就快点定下来,再这样坐下去,人会疯的。 正烦着,文书探进半个脑袋,说:“司务长,后勤曲助理找。”身上老有股子饭味的司务长获得解放般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指导员却叫住了她:“司务长,你把意见留下再走。”司务长愣了一下,脸慢慢地红了起来。司务长在睡了半天,眼睛在连长和指导员的脸上来回窜,吐字不清地说:“我看,我看,那就连长去吧。”说完,匆匆撤离现场,逃跑了。杨京看见连长长得不怎么样的脸红了,有点难为情的样子。杨京再看指导员,觉得看出了点名堂。指导员是不太在意北戴河的。指导员的丈夫在机关管理处,指导员近水楼台早就领略过北戴河的风光了。但指导员在意谁去北戴河,尤其在意自已的搭档连长去。指导员和连长的配合一直不怎么协调,老有一股子劲拧着,自然不是拧在一起。这是话务连的每一个干部都能体会得到的。按说,她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是些女人之间能意会却言传不出的小感觉。但女人之间的感觉容易错位,这是上帝也没有办法的事。此刻的指导员感觉又错位了。指导员声调很平静地问:“大家有意见吗?”大家不吭声。杨京对大家的不吭声有两种理解,一是大家对最终失去这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心有不甘,二是大家同她一样,也觉察到了指导员的错位,有意见不好,没意见也不好,大家想回避,不想卷人。指导员又问了一遍:“大家有不同意见吗?”杨京注意到连长脸上的红加重了,这种加重的红色已经有别于开始的那种红色了。有跟连长关系好的人带头说没意见,大家像尾随着头羊的羊群,跟着说没意见。“好,就这样定了,连长和副连长去北戴河疗养吧!”指导员不动声色地这样说。杨京马上就听出了不妥:连长和副连长去疗养?连里这么多的干部,怎么好事都跑到连首长身上了?有些事情就怕提醒和暗示,本来大家都没想到这一层,一经提醒和暗示,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连长说话了,连长的声音很冷静:“谢:家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心意我领了,但我有事不能去。”副连长紧跟着表态说:“我也不去。”停了一会儿又补充说:“这几天后勤有个会议,我也去不了。”大家见状,纷纷争先恐后地送顺水人情:“连长去吧!”“副连长去吧!”声音此起彼伏,会场上呈现出一派团结友爱的景象,―人感动的。杨京看见对面的王军在笑,笑得非常暧昧。杨京也跟着笑,笑得也暧昧。外头有人喊杨京接电话,杨京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出了会场。电话是杨京的男朋友打来的。男朋友在电话里问杨京:“定了吗?”杨京答:“基本上定了。”男朋友问:“是谁?”杨京答:“连长和副连长。”男朋友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杨京问他笑什么,他笑够了,才说,“我笑她俩够倒霉的了。”杨京问:“怎么倒霉了?”男朋友答:“去北戴河的名额取消了,部里要在北戴河办学习部。”杨京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说:“好唾!好鬼!机关把我们当猴耍!”男朋友反问道:“你们自己有没有把自己当猴耍?”杨京回到会场上,径直走到王军身边,坐到司务长空出的位置七,夺过王军手里的粗杆钢笔,在写满“沼泽”的本子上,把消息告诉了她。王军先是眨着大眼睛,一副看不懂的傻样子,停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得挺开心。王军伏过身子,把头探向杨京,刚要冲着杨京的耳朵说悄悄话,突然听到指导员点她的将。指导员给王军出难题:“王军,你看谁去合适?”王军抬起头来,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一分队长杨京去比较合适。”杨京大吃一惊,急忙扭头去看王军,见王军眼都不眨顶顶认真的劲头。杨京气急败坏地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哎哟!”王军大叫一声,吓了大家一跳。列兵肖冰刚分到话务连,就接二连三地出洋相。第一个洋相出现在刚跨人连队的那一瞬间。别的新兵都麻麻利利、顺顺溜溜地鱼贯迈进了连队那草绿色的大门,惟独到了肖冰这儿,出了麻烦。一个小得几乎被流水的兵们踏平的门槛,将她洋了一个大跟头。那跟头跌得实实在在的,以至于肖冰好半天都没有爬起来。比摔青的膝盖更严重的是响声,那响声来自肖冰手里提着的脸盆。猝不及防的崭新的脸盆被甩出了八丈远。脸盆以及脸盆里的刷牙的、洗头的、抹脸的家伙们一股脑地、争先恐后地在水泥地上制造出刺耳的噪音。如果是在别的部队倒也罢了,顶多是碎几个瓶子掉几块漆的事,但在通信部队却比较讨人嫌。因为正是早晨**点钟的时候,下夜班的老兵们刚刚睡着,这热热闹闹的动静很容易把她们从梦里拽出来。在门口迎接的连长,看着在自己脚下打转的刷牙缸子,眉头就紧急集合到了一处。把刚要笑出来的新兵们吓的,赶紧各扫门前雪地把各自面部上的表情收拾好,眼睛在站着的连长和趴着的肖冰身上来回窜,好一阵没人敢上前扶一把。第二个洋相出在儿天后的一个早操中。本来肖冰是第一个从上铺弹起来的,又是第一个从宿舍里冲出来的,但冲了一半,发现别人的双手都在腰间忙着扎武装带,这才想起自己把这家伙给忘到脑后边去了。于是,又折回去拿腰带,等她扎着腰带跑出来的时候,像蛇一样的队伍已经开始跑动了。她紧跑几步,追上队尾,将功补过地扯起嗓子,一、二、三地跟着大队人马喊起口号来。队伍围着营院跑了一圈,返回的时候,却越过了话务连的门口,在隔壁报务连的门口立定下来。肖冰心里正纳闷着,带队的中尉发现了这个陌生的尾巴。中尉莫名其妙地问:“咦,你是哪个单位的?”肖冰傻呼呼地答:“我是话务连的呀。”报务连的队伍先是集体地一愣,片刻后,一阵冲天地大笑爆起,报务兵们七手八脚地解着腰间的武装带,蹲在地上直喊“哎哟”。第三个洋相出得最倒霉,既得罪了人,又落了个笑话,以至成为话务连的经典。那天轮到肖冰出任连队行政值日员。头一次戴值日员红袖标的肖冰兴奋得干劲冲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把连队的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早起的副连长见了,拍着她肉乎乎的膀子笑得比较慈祥。这样一来,肖冰浑身的劲头就越发地使不完了,恨不能扛着扫帚,去把整个团部大院全部扫一遍。上午10点多钟,肖冰从收发室取报纸信件回来,见三分队的分队长正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敞着军上衣给孩子喂奶,一个跟肖冰差不多大的小保姆站立一旁。三分队长长得人高马大,生的儿子也不含糊,半岁不到的孩子,看着跟一岁的差不多。抱着一摞报纸信件的肖冰就有点吃惊,她立在门口,细着嗓子,说出了那句载入话务连史册的经典语录——“分队长,你孩子这么大了,还吃牛奶呀?”不知为什么,肖冰的分队长不怎么喜欢她,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反正就是不怎么喜欢。这点,肖冰是能感觉出来的,为此,肖冰挺的。其实,肖冰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扛着一颗星的分队长。肖冰不怎么喜欢的原因很具体,觉得这个少尉人不大,架子倒不小。成天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在她眼里,大概只剩下天了。只是,肖冰的不怎么喜欢无关紧要,而分队长得不怎么喜欢却至关重要。有些事,就是这么天经地义地不合理。不服气也没用。一天,值小前夜的肖冰早早地醒来,翻来覆去地怎么也没有了睡意,床板在她的身下吱吱地叫。睡下铺的老兵被吵醒,探起身来小声训斥道:“怎么啦?炒瓜子哩!”吓得肖冰赶紧贴紧床板,像被钉上了钉子一样。等下铺的老兵好半天没动静了,肖冰像只猫似的,从上铺躬着身子下来。她踢踢脚地端起脸盆,出了房门,这才敢大口地喘出一口气。站在两面墙上都是铝合金镜子的宽大的洗揪间,望着镜子里无数个身材苗条的自己,肖冰有一种心旷神饴的感觉。用果味牙膏刷完牙,满嘴都是甜香。再在脸上涂上淡绿色的青瓜洗面奶,那清香的感觉更是舒服得不行。肖冰甚至哼开了小曲,她的嗓子真不怎么样,调也跑得挺厉害的,但在空无一人的洗漱间哼给自己听,也是够愉快的了。这个时候,铝合金镜子里又出现了一个端着脸盆的人。肖冰忙闭上愉快的嘴,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分队长,虽然她是一副睡眼惺忪刚睡醒的样子。肖冰向主动打招呼,但看分队长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又不知这招呼该怎么打。正犹豫着,分队长看见了她,先打了声招呼:“怎么不睡了?”肖冰刚要诉说自己的睡不着,见分队长已经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已经不容她多嘴多舌了。分队长挤上牙膏刷牙,抹上奶液洗脸,刷得专心,洗得细致,似乎这洗漱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其实,肖冰早就洗漱完了,但这个时候反而不好走了。不打招呼走吧,显得没礼貌;打招呼走吧,又不知该打怎样的招呼。就这样犹豫着,磨蹭着,等待着。一时间,洗揪间两个水龙头像在哗哗地比着赛。好不容易等分队长洗漱完毕,肖冰刚要松出一口气来,却见分队长又往脸盆里倒洗衣粉,肖冰这才发现,分队长盆里还有一条脏军裤。肖冰心里暗暗叫苦,心想自己这么装模作样下去总不是个事。正想怎么告辞走,见连部文书探进脑袋来,说:“分队长,连长找你。”分队长嘴上应着,手上甩着水珠子,跟着文书快步走掉了。肖冰如释重负,她其至朝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为自己的尴尬找台阶。她收拾好东西端上脸盆,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大的尴尬正摆在她面前。分队长的脸盆里,具体点说,就是分队长的那条脏军裤。就这么走掉吗?也不是不可以,但总不如替分队长洗完再走漂亮,但替领导洗衣服,似乎又有点那个,反正是一种挺不好的感觉。上等兵彭兵进来的时候,列兵肖冰正提着那条混纺的军官裤子在一上一下地清洗着。肖冰从镜子里发现彭兵的时候,慌忙把提着的裤子摁到盆子里。但似乎已经晚了,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的彭兵,已经明察秋毫地一览无余了。彭兵咧开嘴巴笑了,她笑得暧昧却又意味深长。彭兵睡在肖冰的下铺,就是训肖冰“炒瓜子”的那位。虽然她的肩章上只比肖冰多一道细杠杠,但感觉,像她比肖冰年长一辈。彭兵拧开水龙头,开始刷牙洗脸。彭兵的沉默反而令肖冰心虚。肖冰希望彭兵说她点什么,哪怕是讽刺她几句也好,那样的话,她就可解释了。这可好,彭兵什么也不说,她也就什么也不好解释了。就这样,彭兵在“哗哗”地洗着脸,肖冰在“哗哗”地洗着裤子。彭兵刷完牙洗完脸,关了水龙头,收拾完东西,端上脸盆要离开了,肖冰还在没完没了地“哗哗”用着水。彭兵停下脚,说:“哎哎,你的劲不要钱,这自来水可是要交钱的。”肖冰就红了脸,小着声音说:“什么意思嘛。”彭兵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节约用水!”这个时候,肖冰就愈发不好意思了,脑子一乱,就说出了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肖冰说:“你干吗阴阳怪气的?又不是我自己愿洗的,是分队长让我帮她洗的。”说完这句话,肖冰就知道自己错了,并且错得无可挽回。因为在头上方的铝合金镜子里,出现了一杠一星的少尉分队长。裤子事件后,列兵肖冰在分队长面前越发地抬不起头来了。肖冰的心里一天到晚七上八下的,没完没了地难受。肖冰本来想找分队长解释,但鼓了几次勇气,也没张开这个嘴。肖冰心想:只好让时间证明自己不是那种人了。现在,肖冰特别相信那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老话。那天,在机房见习的尚冰有预兆地表现得一塌糊涂。所有的电话号码都从脑子里不翼而飞了,所有的手上动作全都没了章法。她负责的沈阳军区方向,红灯闪,绿灯亮,对方的呼叫乱成了一锅粥。其实,这种现象正预示着肖冰的即将出徒。因为话务连的老兵们都知道,一个见习的新兵,在即将放单飞的前期,都会出现这种大的反复。老兵们戏称这是“回光返照”。肖冰的正班虽然知道自己的副班在“回光返照”,但对着手忙脚乱不着要领的副班,还是控制不住地气不打一处来。她把肖冰的耳机插头一把扯下来,拨拉着肖冰的身子,一迭声地说:“下去!下去!一边呆着去!”肖冰苦着脸,缩在机房外边的交班室里难受着。听见外边一阵嘈杂,抬头一看,见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扛着黄灿灿肩牌的人。肖冰不知道他是谁,但肖冰知道自己遇上将军了。将军发现!”这个孤零零的列兵,就走了过来。将军问:“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呀?”肖冰张口结舌地不好意思回答。将军就笑了,问:“是不是被罚下来的呀?”肖冰仓促地点头,并红了脸。 将军就哈哈地笑了起来。将军一笑,紧随将军的一群人也紧跟着笑了出来。肖冰发现,分队长也在这群人中间,也跟着笑。看着自己的分队长在笑,肖冰也笑了起来,笑得不好意思。将军又问:“掌握了多少电话号码了?” 肖冰报告说:“一千五百多。”将军再问:“都记住了吗?”肖冰谦虚地说:“差不多吧。” 将军在兴头上,索性问了几个电话号码,什么值班室、办公室、通信处之类的常用的,肖冰都一一答出,部长问身边的人对不对,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点头,一迭声地凹答对对对。将军很满意,笑容满面的情绪很好。 将军身边的一位大校,大概是想趁热打铁,让将军更高兴一些,就站出来,告诉肖冰这是部长,又问肖冰记没记住部长的电话。肖冰点头说记住了。大校就考她,问部长办公室的电话,又问部长宿舍的电话。肖冰大气都没换地回答了。部长就微笑地点头,说没错没错,记得比我还熟。于是,身边的人就集体地笑,笑得兴高采烈。 肖冰见笑得兴高采烈的分队长,又想起了那句老话。于是,肖冰也跟着笑,也笑得兴高采烈。 部长表扬说,真不知这些小丫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和计算机差不多。那大校就介绍说,她们为了记住这些号码,动了很多脑筋,找了很多窍门。部长就感兴趣地问,是吗?有什么窍门,教教我,让我也知道些记我电话的窍门。 部长问肖冰:“我家的号码有窍门吗?”肖冰点头回答说:“有。”部长问:“什么窍门?”肖冰望着部长张不开口。 大校在一旁着急,一个劲催肖冰快说。肖冰就去看人群中的分队长,分队长冲她挤眼睛,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肖冰就微微低下头去。 部长开玩笑说:“怎么,还有专利吗?对我也保密?”在一旁的大校似乎有点急了,几乎处命令着,让肖冰快说。肖冰没有办法,只好说了。 肖冰吞吞吐吐地说:“首长家的电话是817390,也就是8幺拐3沟洞,我们就记成爸爸上首长家,要……要……拐……拐三个……三个狗洞。” 肖冰接到下炊事班的通知是在见习放单飞的第二天。髙兴劲还没过,就被叫到了分队长的屋子。 分队长把连里的决定通知给肖冰,又讲了一通“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道理。肖冰坐在对面,低着头,一声没吭。 从三楼往一楼炊事班搬的时候,班里的战友七手八脚地帮忙,肖冰只抢到一床被子,抱着被子往楼下走。 怀里的黄军被是昨天刚晒过的,又松又软又轻,有一股子太阳的味道。列兵肖冰把头埋在那股太阳的味道里,眼泪很汹涌地流了出来。 上等兵彭兵望着列兵肖冰搬空的上铺叹了口气,说:“嗨,又要我打开水了。” 正趴在桌子上写信的下士刘军停住笔,转过头来说彭兵:“哟,你打了几次开水?”彭兵说:“我是说去年。”刘军说:“去年该你打。”彭兵说:“凭什么该我打?”刘军说:“凭你是新兵。新兵不打开水谁打开水?”彭兵说:“谁规定的该新兵打开水?三大条令有这种破规定 吗?” 刘军说:“三大条令上没这种规定,咱们连却有这种规定。”彭兵问:“哪哪哪写着这种破规定?”刘军说:“哪也没写,这是一种约定俗成,像农村老百姓的风俗习惯一样,你只能遵守,不能违背。”彭兵反问:“我要是违背了呢?” 刘军学着外国人的样子,一耸肩膀说:“那您可以试试。一试,小姐您就清楚了。” 彭兵可不敢试,她乖乖地提上暖水瓶,老老实实地打开水去。边走边发牢骚:“真倒霉!刚享两天福,福就没了。”临出门,她立住脚问刘军:“哎我说,咱们屋是不是该再来一个新兵呀!” 刘军头都不抬地说:“这不是你考虑的事,打你的开水去吧。” 彭兵迈着四方步,把两把大磅的水壶一前一后甩得吱呀乱响。一分队的宫丽追来,笑着说她:“你从后边看,像南极的企鹅。” 彭兵一听笑了,说:“可爱吗?”宫丽拖着长腔说:“可爱~屁!“两人一起大笑起来。宫丽跟彭兵是一个车皮拉来的老乡,虽不在一个分队,但仍好得不行。宫丽问彭兵:“怎么你老人家亲自打开水?”彭兵反问:“我怎么不能亲自打开水?”宫丽说:“不都是你家那个小迷糊新兵打吗?”彭兵又反问:“凭什么就该人家新兵打开水?老兵难道不用开水吗?” 宫丽故作吃惊,啧啧嘴说:“两天不见,你觉悟蹿得这么快。” 两人说笑着,见路许多人匆匆往部机关礼堂去,彭兵问:“今晚那边演什么片子?” 宫丽说:“不知道。”随后又补上句:“自然是好片子啦。”彭兵说:“废话!谁不知道是好片子?不好的片子能在哪边放?破片子就拉到咱们团礼堂里放了!” 宫丽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咱们这边放的都是不要钱的片子,人家那边放的都是要钱的片子。你不花钱还想看好片子?” 彭兵说:“问题是我不是没有那看电影的钱,我为什么就不能去那边看好电影呢?” 宫丽说:“你不该这么质问我,你应该质问你们分队长才是。” 彭兵学着下士刘军的样子,耸了耸肩,说:“你把你的胆子借给我。”大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也不敢呀。” 打上开水往回走的时候,宫丽碰到了一个熟人,随口问了句那边放什么电影,对方匆忙说出了片名,彭兵和宫丽的目光就“咣”地一下撞到一起了。 这部片子外边炒得正火,两个上等兵没有理由不对这部片子心驰神往。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像是要去赶那场电影,但她们脚下却是回连队的路。 进了连队的大门,黑板上写出了晚上的安排:自由活动,后边还紧跟了一个括号,说可以看电影,推迟半小时熄灯。 从黑板上收回目光,两束目光又“咣”地一下撞到了一起。于是,两人一言不发,就地分手各回各的分队。 彭兵贼头贼脑地溜进宫丽班里的时候,宫丽正以同样的神态等待着。彭兵见房间只有宫丽一个,就问:“你家弟兄呢?”宫丽说:“都看电视去了。”又反问:“你家呢?”彭兵乐得说:“也一样。” 两个上等兵在内务整洁的房间捂着嘴乐。宫丽先放下手,说:“咱俩在这傻乐千吗?走吧,冒一次险去。” 彭兵也放下手,说:“走!无限风光在险峰。” 两人正要出门,宫丽发现彭兵竟然军容严整得像是要上机房值班。宫丽一把扯下彭兵的大檐帽,说:“你傻呀?你这样出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要出营院。再说,纠察一看就知道你是话务连的兵,非问你干什么去不可。你就不能装得散漫点,像机关兵一样?” 彭兵听了,虚心地直点头:“真的,真的,我做贼真的不如你老练。 宫丽捶了她一拳,说:“什么话!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 夜幕下,两个装得像机关兵一样的上等兵,在路灯的阴影里一溜小跑。跑到部机关礼堂买好票,里边还灯光通明着,俩人就停了脚步,躲在一棵大梧桐树的背后,等待着黑暗。 第二遍预备铃响的时候,两个上等兵训练有素地从树后冲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十几级台阶,在灯灭前的一瞬间,挤进了礼堂。 黑暗中,两人刚坐好,前方银幕上刚好出现了《有话好好说》的片名。宫丽兴奋地掐了一下彭兵,彭兵像被传染了一样,也回报了宫丽一下。 好活终于说完了,彭兵被导演张艺谋颇有创新的摇晃镜头搞得晕头转向。灯亮了,她还坐在那儿找东南西北。宫丽立在一旁拉她,说:“干什么你,没看过电影吗?不知道什么叫演完了吗?你……” 宫丽突然没了声,手上的力气也一下子没有了。彭兵有点奇怪,就扬起头来看,见宫丽傻了一般立在那儿,一脸的惊慌失措。 彭兵就问:“你怎么啦?遇见鬼了?”边说边下意识地往后看。这一看不要紧,彭兵顿时觉着天摇地转起来。紧挨着她们的后一排,竟坐着宫丽的分队长和她热恋中的男朋 友。 回去的路上,两个上等兵的脚下似乎有千斤重,两人一声不吭地拖着步子,像看了一部沉痛的影片并沉浸在沉痛之中。 好不容易把双腿拖到连队门口,宫丽先止了步,问彭兵:“怎么办?” 彭兵一筹莫展地说:“什么怎么办?我正要问你呢。”宫丽说:“问我干什么,又不是你们头!”鼓兵说:“废话!你们头看见了,能不告诉我们头吗?再说明天正好是干部碰头会,她们一碰头,什么碰不出来?纸里能包住火吗?” 宫丽听彭兵这么一说,突然笑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黑暗中,宫丽的白牙闪闪发光,她说:“这我就好受多了。”彭兵不懂,问什么意思。 宫丽老实地实话实说:“你想啊,咱们俩人偷着去看电影,我被发现了,挨了批,而你却安然无恙地没啥事,你说我这心里能平衡吗?” 彭兵气得抬高了嗓门,说:“好哇,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宫丽心虚地问:“我是哪种人?” 彭兵说:“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别人损人还有个利己的前提,你可倒好,不利己也要损人!” 宫丽被彭兵说得不太好意思,在黑暗中嘟哝:“你这人也真是的,开句玩笑也不行。” 彭兵在黑暗中义正词严:“什么玩笑,你不这么想能这么说吗?” 第二天一起床,彭兵的眼睛就长到了分队长的身上。分队长对她笑一笑,她的心就松一松;分队长多看她一眼,她的心就要紧一紧。这样一松一紧地煎熬了一个上午,彭兵被累得够呛,心里竟然有了恨不能让分队长早点知道的奇怪念头。 下午干部们在连部开例会,彭兵神差鬼使地在连部门口走了好几趟。当值周的指导员第三次碰到彭兵时,就停下脚步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彭兵被指导员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落荒而逃。终于熬到了晚饭后的分队点名。 彭兵坐在一个角落里,虽然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心还是跳得乱七鳩的难受。 分队长总结了一周的工作,点了几件事,批了几个人。奇怪的是,这几件事中,竟没有偷看电影一事,那几个挨批的人中,也没有彭兵的名字。这让一直低着脑袋等着挨批的彭兵既吃惊又欣喜。她转动着低得发麻的细脖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副摸不着头脑的傻样子。点名到了尾声,彭兵的心跳基本上恢复了正常。屋子黾已经出现了铁马扎吱吱呀呀的叫声,一切迹象表明:点名将要结束,灾难即将过去,彭兵已经开始在心里喊“乌拉”了。“最后”,分队长在最后的时刻突然这样说。分队长最后这样说—— “最后,我要说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我不说是什么事,也不点什么人的名,是想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自觉认识错误,承认错误的机会。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知道,你来找我和我去找你,错误虽然一样,性质却不一样了。我等你主动来找我承认错误,时间限制在今晚熄灯前。” 彭兵在分队里又是写检查,又是挨批评,搞得灰头土脸挺没面子的。宫丽这边倒好,风平浪静啥事没有。这下该彭兵不平衡了。 彭兵找到宫丽,说她:“这下你不用不平衡了吧?” 宫丽过意不去地直点头又直摇头,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内疚模样。 彭兵说:“真怪了!咱俩偷着看电影,被你们头发现了,你安然无恙地没有事,我却在那边没完没了地过不了关,你说这叫什么事?”宫丽也说:“是啊是啊,我也正纳闷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彭兵把好看的嘴一撇,撇得比较难看,说:“有两种可能。一是你们头护犊子,二是你们头谈恋爱昏了头,光顾管人家瓦上霜了,把自家门前雪给忘了。” 宫丽笑了,说:“我们头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吗?你怎么就不往你们头身上想呢?怎么想不到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呢?”彭兵问:“第三种可能?”宫丽说:“会不会是你的头点名时诈你们呢?”彭兵说:“怎么会呢?我们头如果不知道这事,她诈什么呢?” 宫丽说:“也许,她是在诈别的人别的事,那人没诈出来,倒把你给诈出来了。” 彭兵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扑到宫丽身上,摇晃着她说:“天哪!天哪!我怎么这么傻呀!”安杰从来都不是发脾气的大小姐。我在她身上看到更多的是包容、迁就、知足和爱。面对德华的不可理喻,她从不计较。而江德福也并非是完美的人,很多时候说话都不中听,也会发脾气爆粗口,甚至还大男子主义。安杰从来都没生过气,一直爱着他。她之所以幸福,并不只是因为江德福对她的一辈宠爱,还有她的知足。剧中有太多的泪点让我热泪盈眶,感动又真实。我太喜欢孔笙了,从闯关东到战长沙再到父母爱情,都是让我挑不出一点毛病的电视剧。现在的社会太浮躁了,以真心换不到真心。爱情里充斥太多的试探,隐瞒,心机和备选,似乎每个人在爱情里都不想让自己受半点委屈,受半点伤害,也不想为对方付出,计较得失与物质。结婚好像是一场对弈,一直计算着对方与自己的筹码,想让对方变成自己永远喜欢的样子,想要满意的物质生活,生活中的稍不顺心就想大吵一架,甚至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都各怀心思。或者最初完美的爱情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磨殆尽,只剩冷漠与将就。一想到这样的婚姻我就觉得可怕,如果以后同床共枕的人都不值得信任,都不能托付真心,那该是多么令人心寒的事。浮躁社会下的少年少女们真该好好看看这部电视剧,它能教会你爱而不是被爱,教你处理好家庭间成员间的关系,教你包容以及获得幸福的方式。希望你们不只看到安杰的脾气,更要看到面对折磨人的小姑子时她的迁就与包容,没有江德福在时她的坚强与独立,为江德福做不喜欢的事降低生活质量的不埋怨和只对江德福的撒娇和小脾气。最后,江德福这个角色完全就是我的理想型,幽默话又不多,聪明又善良,情商高又踏实,专一爱老婆。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肯定有趣又幸福。这部剧能让现在的人们看到什么是美好的爱情和婚姻。我觉得它就是婚姻与爱情的教科书。希望你们都能找到自己的soulmate,理解爱是相互的,能够互相尊重和依靠,一起白头到老,等到生命的尽头还能对着ta说:我还没和你过够,你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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